捧着出门前阿娘塞给我的食盒,我独自一人乘着小船在河上飘着。
天边垂着蛾眉月,星星都隐在云层里。今晚和昨日一样平常,没有什么特别。
为了招揽乘客,小船装饰得倒是别致。新采摘下来的大朵大朵的粉色荷花,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在轻轻摇晃的船灯下,闪着微微的光。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有幽香萦绕。心情稍微好点了。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个人,娶了别人。幼时的戏言,只有我一个人当了真。
那天,我穿了最好看的衣裳,去我们幼时常去的湖赴约。
远远望见湖心亭里有一道纤长清冷的身影,心随即如春潮荡漾,柔软得不像话。
他说:“阿昭,我已经向菱香提了亲。”
他说这话时,眼里似乎有星河璀璨,里面住着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
心在那一刻,碎成了我们面前的湖。
“你可还记得幼年时,我们在这里许诺过什么?”我撇过脸,没有看他。跌坐在石凳上,全身无力。
他没有出声,我扭头看到他好看的眉紧锁着,心里涌上一阵烦躁,这情绪如翻滚的风沙,快要将我淹没。
只想快些离开!按耐住想要去抚平那眉心的冲动,我撑着石桌站起来,把欲言又止的他,第一次丢在了我身后。
回来后,我昏睡了三日。
阿娘心疼我,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只是在我醒来那天黄昏,塞给我一个食盒,让我出门去。
我打开食盒,里面全是我爱吃的蜜饯点心,鼻子一酸,终于,泪水决堤,冲垮了我所有的伪装。我在阿娘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阿娘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如幼时哄我那般。
今晚是我独自乘船出游的第二晚,船家大叔见我兴致缺缺,更改了昨日的游览路线。此刻我们穿过一座石拱桥,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出现。我面前的荷花在灯火中,花瓣透明,薄如蝉翼,竟这么美!
一位白衣公子正在向我们的船招手。船家稳稳地停下来。
“在下不知道小姐在船上,冒昧截了船,还请小姐莫怪。”他俊秀的脸上带着歉意,向我拱手鞠了一躬后退一步。
“船虽小,但还能坐人。公子不嫌弃,可与我一同乘坐。”我往旁边挪了挪,又理了理落在船里的裙摆。
他没再推辞,又对我拱手行了礼,上了船。
公子并未在我一旁落座,为避嫌,只是背手立于船头。
我见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只好作罢。毕竟男女同乘一船,夜半同游,足以成为有心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我揭开食盒,捡一颗饴糖放入口中,丝丝甜意将我满腔愁绪冲淡,最后一股子酸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听见一声轻笑,我抬头就撞进了画卷里。
翩翩公子剑眉微蹙,星月般的眸子在摇曳的船灯下,闪着露珠般的光芒。他因为憋着笑,腰有些弯曲,肩膀微微抖动。
“公子可是在笑小女子?有甚好笑?说来听听。”我饶有兴致,捻一缕青丝在手指上绕着,歪着头问他。
“小姐莫怪,方才在下见小姐吃饴糖,表情甚是怪异,可是吃的良品铺子新出的青梅款?”他不卑不亢,对我拱手作揖,连忙给我解惑。
他说这话时,船正好转向,他稍微脚步不稳,往前踉跄一步,衣摆上墨染的荷花随之摆动,竟比过了船头的荷。
这下该轮到我笑他了。“小女子不知,饴糖是从家母处得来的。公子可愿一同尝尝?”我从食盒中随意拣出一颗,递给他,“适才我吃的就是这种,滋味妙不可言。”
“多谢。”他躬身向前,伸出双手,恭恭敬敬。
我见他低目顺耳,百般顺从,竟生出了些打趣的心思。
“听闻良品铺子的新款千金难求,需提前一月预约才可得,可不能就这么白白便宜公子了。”我收回手,还顺带盖上了食盒盖子。
他听闻竟也不恼,言笑晏晏。“那小姐意欲何为?”
“容我思考片刻。”我故作姿态,猜他也知我只是假意刁难,心中已有考量。
我不说话,只是低头看那蛾眉月映在河面上,融入水中,随波摇曳,触手可得。
“公子可愿告知名讳?”我未与他对视,只是轻声询问。
我瞧见他染了墨的衣摆晃动,好听的声线似水般流淌。
“在下宋弈,字觉予,本地人士。年二十,家中排行老二。今日于凌云阁与友人开诗会。见夜色朦胧,忽而有了乘船兴致。幸而小姐大度,邀在下同乘,倍感荣幸。敢问小姐芳名?”
觉予,皎若云中月。
我仰头莞尔一笑,果然人如其名。
“今日你只能得一块饴糖,如有缘再相见,我再告知也无妨。”
明日就是花朝节了。
一早阿娘就催碧莹给我梳妆,说是要去买件喜人的衣裳,好让我在明日的花朝节上大放异彩,给她招个乘龙快婿。
我百般推辞不得,只能随了阿娘心愿。
碧莹给我挽了低低的发髻,头上只簪了一支玉荷簪子。
“小姐美得跟画中仙似的,明日不知会有多少公子如痴如狂。”碧莹看着铜镜中的我,脱口而出。
自从他另娶了他人,我已许久不曾在镜中细看自己的脸了。
面容清瘦却不柔弱,眉眼弯弯如远山秋水,朱唇水润而饱满。算不上绝世的美人,也还算清秀。
我微微一笑,“休要夸张,我还没糊涂,是能分辨好赖的。”
我未等碧莹准备完备,衣袂如水,青丝飘飘,先她一步出了门。
我于成衣店挑了身青色长裙,与我头上的玉荷簪子甚是相配。不顾碧莹“太过素净”的反对,我已经急不可耐想要去河边凑热闹。
河上已然停着三艘画舫,装饰着各色鲜花,想必是为明日的花朝节做准备。
和往年一样,花朝节会挑选三名新科进士,不论等级,均可参加,只需要长相俊美。被选中的进士唤作“簪花郎”,花朝节前日在河中画舫举行吟诗花会。城中女子均可参与,在书记官处领取一朵鲜花,投入心仪“簪花郎”画舫中的筐里即可。夺得魁首的“簪花郎”可以跟在场的人提一个心愿,被提心愿者不得拒绝。
往年此雅集均是有心人表明心迹的良机,求娶佳人,共赴佳节。
不曾想,我看见了宋觉予。那夜匆匆一见,未看真切,今日一见,不觉心头撞鹿。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今日何日兮?
我摇了摇头,嗤笑,何时变得如此浅薄肤浅了?正欲离开,却不料和碧莹撞个满怀,额头上立马染了红云。
碧莹发出一声“哎哟”,引得宋觉予侧目,他随即看见了我,朝我拱手一笑。
这下可逃脱不得了。
诗会上,他临风立树,气宇不凡。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他激情洋溢,自信满满。他灿若旭日,皎如皓月。
他毫无悬念地得了魁首,众人好奇他有何心愿,他笑着朝我走来,邀我同舟。
“唯一的心愿,是与小姐同舟,小姐可应允?”
我望着他清亮的眼睛,许久,我轻轻一笑,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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