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Vice中国

无意中通过朋友得知“马咀村”这个地方，照片中看去俨然是一个中国好莱坞的模样：街道上到处充满了格式涂鸦，有些水准还不错，另外还有一些动漫人物的雕塑会冷不丁地出现在街头，看起来十分有趣。细打听才知道，这是位于陕西一个很偏僻村子中的情形。涂鸦和乡村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物，就这样联系在了一起，奇妙的同时也隐隐有些荒诞。于是我想方设法辗转去到了这个村子，看看这个乡村涂鸦到底能荒诞到什么程度。

荒城铜川

马咀村是位于陕西省铜川市耀州新区的一个村子，当着一长串地名出现的时候，很多人的反应和我第一次看到时应该一样，这都是什么鬼？想要抵达这个传说中的涂鸦村，首先你就需要到达一个没有火车站的城市——铜川市。

铜川市是一座建立在煤山之上的城市，城市的名字就带有浓重的工业气息。它处于山沟之中，城市的老城区只有两条主干道，顺着曾经辉煌的铁路一直蔓延。铜川火车站随着这个城市的衰败，也早已不做客运变成货运专线。沿着铁路一路向南走，能看到废弃的煤场和高耸的选煤塔，而两边黄色光秃秃的山脉上还零星住着一些人家，过年贴的鲜红的对联在黄土坡上格外抢眼。

和很多城市一样，铜川市也有“新区”，但迫于地势环境，新区被安置在了距离老区20公里开外的地方，凭空盖出一个新城。虽然发展了20多年，但这里仍是一个晚上亮灯处无法连接起来的地方。但新老城区的遥远距离，也让为数不多选择留在这里生活工作的人被迫过上了另类的双城生活——在老城工作，下班之后坐一趟40分钟价值5块5的大巴返回同样空荡荡的新城。

公交车上会给你播报诸如“多少年前的今天，著名作家冰心的逝世，……，我们要学习她….”之类的广播，用机器人般的语言播放给车上寥寥数人。坐在公交车上看新老两座城路边的广告，这是一个时间停滞在电影《阿凡达》和iPhone 5 的灰色城市。

为了第二天能顺利抵达马咀村，我选择住在了新区，住进了一家老板娘痴迷于网络语音聊天室卡啦OK、有且仅有电热毯、房间标价40元的小招待所。招待所外面不是闪过一些女人的身影，当你路过时就从暗处向你叫话：“帅哥，80块来不来？”

抵达

网上搜索“马咀村”，得到的结果几乎都是跟“一村一品”相关的新闻稿件，就是那种干巴巴拧不出任何味道，且复制粘贴痕迹严重的官方新闻通告，让我在去之前就对这个看起来像是政治产物的地方没太多好感。

马咀村位于铜川市区旁一个某某湖旅游公园旁，但是依然无法改变没有车能到达的现实。市区仅有的6条公交线路皆不会去到那么偏远的地方，传说中的“村村通”小巴也完全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坐。没错，那是一个距离新区20公里的一个村子，真的是村子。找了一辆出租车，以可以绕着铜川市区中心走好几遍的价格谈妥，往那个很少有人去的村子开去。司机听说我要去那里，表现出来格外的兴奋，也许是他天天在市区主干道上跑那种无需打标的路厌烦了，好不容易有趟新鲜的活计，但也许是因为他在为狠狠宰了一个外地人而窃喜。

一路上在山沟小路里面盘旋穿插，路过了很多废弃的水泥厂，司机骄傲地跟我说起“耀县水泥”的知名口碑，荒废的水泥工厂旁边大多是已经半荒的村子，村中没有晒太阳的老头，没有满街跑的小孩，没有见到车来就吠的土狗，让我无法判断路过的这些村子是否还有人生活于此。

随即转上一条修的笔直的水泥路，我知道，马咀村就快要到了。一个巨大的招牌印证了我的猜测，“陕西现代农业园”欢迎你。在村子门口，司机帮我问路，几个村头晒太阳的大爷听说我是来看“墙上画的画”的，都分外热情，拉着我就往村子里走。“走，我家门口那个画的特好！”

荒诞涂鸦村

村门口，是一个欧式风格的小院落，木条地板上零星摆着几把咖啡椅，几把没打开的遮阳伞孤零零立在一旁，几个大爷围坐在一张玻璃桌旁边，东摸摸西看看，在凳子上扭转身体，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村子里的建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格，反正全国社会主义新农村全这德行。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几乎每一栋房子墙上，都涂满了各式各样涂鸦。美国队长、火影忍者版哆啦A梦、夏威夷风格沙滩、冰川与火凤凰各种认得出认不出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英文字母签名，以及蝙蝠侠、钢铁侠和猫女等超人形象的雕塑就站在路边，一脸严肃地注视着眼前走来走去的村民。而村民们早已习惯了它们的存在，自顾自地在这些好莱坞英雄面前搓洗着自己的衣物内裤，晾晒在它们面前。对他们来说，这些超级英雄就像家里厨房墙上贴的80年代港台明星海报差不多，只是个装饰罢了。我指着钢铁侠问一个路边玩耍的小孩，“我知道他，他能飞！”，然后我指了指旁边不远处坦胸露乳的猫女，他想了想，咬着手指头红着脸跑开了。

由于是周日，冷清的涂鸦村只剩下那些张牙舞爪的涂鸦和雕塑，路上基本上没什么人走动。我找到一个年轻人跟他打听了一下这个村子的情况。马咀村的老村子在几年前拆迁了，村里人大概在5年前集体搬到了现在这里，每家每户出3万块就可以买到一套200平左右的独门独院大房子，但是作为代价，开发商拥有所有人家门口墙壁的处置权。2014年10月，开发商组织了一次国际涂鸦比赛，邀请了国内外众多涂鸦团队来这里创作，于是才有了马咀村现在的样子。

这个男人在铜川市新区上班，平时出入村子的唯一方式就是搭邻居拉货的车。他家门口墙面上没有太多涂鸦，只有一个孤零零的“AST”字母，带着翅膀。这是西安当地一个知名涂鸦团队的签名。男人对此毫不了解，似乎也没有太大兴趣了解，“他们要画啥我们也干预不了，随便了”。开发商给了涂鸦团队极大的创作空间，在村子里面任意选择地方进行创作，有的甚至直接在住户大门前创作，于是也就出现了在门口涂鸦上贴春联对子的荒诞场景。

荒诞的事情还不止如此，村子里面唯一的小学被改建成了歌舞厅、酒吧以及KTV的混合体，另外还有村民给我推荐的8D动感影院，因为还未正式对外营业，我也不知道这个8D到底厉害在哪里。

村子后面是漫山遍野的大棚，每家都会分到一个大棚，你可以选择种樱桃或者蔬菜。这就是诸多新闻中所说的“一村一品”项目。我钻进一个樱桃大棚里和一个陕西大叔聊天，问他的收成、问他的生活、问他对这个新村子的看法。大叔侃侃而谈，跟我介绍村子里来涂鸦团队时的情况，跟我讲如何种樱桃才能又多又甜，跟我讲现在一年能赚多少钱。说到激动，他开始畅想马咀村的未来，什么涂鸦观光、摄影基地、乡村体验旅游、养生旅游、高尔夫、骑马场......在大棚20多度的环境里，耳边蜜蜂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开始逐渐没办法跟上大叔的聊天思路，越来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我只好起身告别，同时在心里默默祝这个村子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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