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罗伟成是被渴醒的,睡梦里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极想喝水。
不对,是特别想再来两口原浆酒。
入口绵香,回味悠长,落入腹中,那小东西迫切地尽数饮完。罗伟成都能感觉到小东西舒服地扭了扭小身子。
真没想到,一个乡下老农,居然有这本事,这酒酿的,可以说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拿到市面上,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好酒。
罗伟成不禁啧啧两声,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套近乎,无论多少钱,都要让自己以后能经常喝上这酒。
脑袋里一边想着,胳膊就想支撑身体站起来,却不料胳膊动不了,腿也动不了。
罗伟成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俯卧在地,胳膊被反剪着绑在身后,而两条腿则紧紧绑在一棵大树上。
眼前有光,是一个小小的充电台灯,光线调到了最暗,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忍不住偏着头躲闪。
片刻之后,罗伟成才适应了前方的光,以及四周的黑。
台灯后边,还有一个人,罗伟成也认了出来,那是他的好友钟强。
这里应该就是钟强说的那个玉米秸秆屋,在野地里,用好几亩地的玉米秸秆搭成。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钟强这是要做什?
“强子,你这是做什么?你绑架我?”罗伟成极其气愤。
“成哥,你太不够意思了。”钟强端着一个大碗走到罗伟成头前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兴奋的光。
“有好东西,你不能独吞呀!说好的有福同享,你不会食言吧?”大碗稳稳放在罗伟成脑袋前方不远处。
罗伟成忽然有不好的预感,难道他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那碗中的酒比原浆酒更加醇厚芳香,阵阵浓香直冲鼻端而来,再顺咽而下,直奔那小东西。
小东西正有些躁动,一闻这酒香,顷刻便剧烈翻滚起来,直闹得罗伟成心烦意乱,也跟着左右挣扎摇摆。
不多时,罗伟成忽觉嗓间极痒,前身挺起,嘴巴大张,哇地一声,一个东西自喉中蹦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掉落在前方的大碗里。
罗伟成无力地趴在地上,半晌方才缓过劲来,见事已成定局,哀叹一声,罢了,罢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小东西也该易主了。
“赤肉长三寸许,蠕动如游鱼,口眼悉备。”罗伟成慢慢说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们一起读的《聊斋》。”钟强得意地说道。钟强两手起大碗,贴近了细看那小东西,果如蒲松龄所写:三寸的小红虫子,在酒里游动自如,眼睛迷离,大口饮酒。
“酒虫呀酒虫,这宝贝终于落在我钟强手里了。”钟强感叹一声,手一抬,头一仰,一大碗酒连同那小东西一同灌进了腹中。
虽然被呛地咳了好几声,钟强满面通红,双眼餍足,哈哈大笑起来。
是夜,村东大火,钟家存下的玉米秸秆悉数梦毁,所幸并无人员伤亡。
二
事情发生的时候,形势所迫也好,真正豁达也罢,常人都会选择放弃某人某事某样东西。
事后,却会或多或少的有不甘,想着扳回颓势,夺回所有物,罗伟成也是如此。
可是思来想去,确是无计可施。
那日之后,罗伟成同钟强再不曾联系,但他也没有报警。
酒虫这事说不清道不明,仅在野史秘闻中有少许记载,最出名的便是《聊斋》。
罗伟成总不能拿着《聊斋》去报警:钟强抢了我的酒虫,看,就是这种虫子!
人警察肯定把他当神经病赶出来!
再说罗伟成跟着钟强去他农村老家也是师出有名:喝自酿酒,买苹果。
钟强跟他提过一次老家有一个善于酿酒的邻居,那酒地道好喝。
罗伟成本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农村老头,能有多好的酿酒技术!
钟强提过两次,见他并不太上心,就没再提,罗伟成以为他也就是随便说说。
那天大家聊天说到吃苹果,钟强就说自己老家有人专门种苹果,又大又甜又脆,还比超市里的便宜好多。
大家就起哄叫他搞些来,一起分分,都尝尝又好吃又便宜的苹果。
钟强就把目光投向罗伟成,小心而又期冀地说道:“成哥,你的车空间大,能多装些回来,你看能不能跟我跑一趟呀?”
还没等罗伟成回答,钟强又提了酒:“成哥,你还可以尝尝我那邻居酿的酒,我打包票,你绝对不虚此行的。”
罗伟成看他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并且还有酒,毕竟那小东西最喜美酒,万一有惊喜呢,也就点头应下了。
现在想想,钟强肯定是谋划多时了,就是这次不去,他也会再想其他方法叫他去的。
毕竟那好酒和玉米秸秆屋也费了他颇多心思。现在农村玉米都是联合收割机,前边收玉米棒子,后边直接粉碎秸秆。
五六亩地的玉米,一棵棵将玉米棒子拜了,再将秸秆砍下,晒得干透透的,精心搭成小屋子,为达目的,可谓竭尽心思。
事情达成,秸秆屋完成使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丝毫证据都未留下。罗伟成就是报了警,面对着一堆灰烬,谁也找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对外,则可以正大光明的说天干物燥,不知道怎么就着火了,使得自己先前的计划都泡了汤。也许还能赚得几声安慰呢。
罗伟成苦笑,想不到钟强还有这么高的犯罪天赋,以前真是小瞧了他。
再看看桌上的大苹果和红彤彤的柿子,还有几个朋友陆续打电话来感谢他带回来苹果,夸赞着好吃清脆香甜什么的。罗伟成更加无语。
钟强这尾也收得漂亮,罗伟成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哑巴亏。
想想酒虫跟着自己的这段时间,罗伟成也知足了。
酒虫嗜酒,并且胃口渐大,每餐都要两瓶子,罗伟成为了安抚他,都想将自己的水杯里灌上酒了。
饮酒过多,身体渐丰,小肚腩双下巴都出来了,与自己以前的清瘦大相径庭。
不过酒虫为了能多喝酒,喝好酒,也给自己带来不少经济利益。别的不说,买彩票,以前基本没中过奖,酒虫在的时候,却经常中,少则几百,多则上万。
不过从不曾中大奖,以免引人窥伺,这小东西也懂低调为虫,细水长流哇。
经过左思右想,前思后想,翻过来倒过去地折腾了数日,罗伟成也明白事已成定局,多想无益了。
于是便恢复自己以前的生活状态,食素菜,饮清茶,常锻炼,一段日子下来,身体又瘦下来,双下巴消失了,还隐隐有了腹肌。
天好地好,都不如自己身体好!
三
钟强给罗伟成打电话的时候,罗伟成有一瞬间的怔愣,自那回事后,不应该自然而然就绝交了么,他怎么还有脸再来电话?
罗伟成虽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不代表他能原谅钟强的无耻,所以他马上就挂断电话,并将钟强拉黑了。
可是罗伟成小瞧了钟强,钟强想尽各种办法联系他,并说有要事相商,罗伟成一概不理。
钟强最后竟然托了他们圈子里的一位长者说项,罗伟成无奈答应,只当是见见老友吧。
毕竟酒虫与他也亲密无间地生活了数月,且他们相处愉快。
见面约在一个很出名的酒楼里,过午时分,酒楼里的繁忙喧闹已经过去,又是二楼最偏的包房。
四下无人,清雅安静,最适合他们这样谈私事的食客了。
虽已过了饭点,钟强仍是点了一桌酒楼里的特色菜,当然最不可少的是两瓶好酒。
罗伟成坐在钟强对面,要了一杯白水,却并不动碗筷。
“成哥,不喝两杯?”钟强见他要了白水,讪笑着拿起酒瓶想给他斟上,却被罗伟成挥臂挡开。
“戒了,你知道我本是不喝酒的。”罗伟成淡淡说道。
钟强点头,正是原来滴酒不沾的罗伟成突然嗜酒如命,一餐不喝便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才让他起了疑心,进而探知酒虫的存在,又施技弄到了自己手里。
“有事直说吧。”罗伟成看他眼珠乱转,肯定是又在盘算什么,不禁心生厌恶,不想跟他多待,就直接问道。
钟强一愣,没想到罗伟成如此生硬,不留丝毫颜面。不过钟强并不介意,一口一口嘬着酒,将自己的苦恼讲了出来。
自那日钟强得了酒虫,便兴奋异常。每日里多多的喝酒,就想着将酒虫伺候舒服了,能给自己带来巨额的经济利益。
为此,他专门存下的十几瓶子好酒,数天的工夫就全进了肚子里。每日里,喝地醉熏熏、迷迷糊糊的,常常睡地昏天暗地。
可是却总觉得不对劲儿,那小东西总是懒洋洋,无精打彩的。再醇再香的酒下了肚子,酒虫总是意思意思地喝两口,就躲到一边去不动了。
钟强还曾经拿了浓香的酒去引诱于它,看看酒虫是否与在罗伟成腹中一样,能闻之即喜,想方设法去喝上几口。
却不料,酒虫没有半思异动,开始时还稍微动了动,后来便似没有闻到一般,只是愈发懒怠了。
他整日酩酊大醉,酒虫活力日益减少,钟强急地抓耳挠腮。
毕竟这酒虫是他用了腌臢手段得来的,还未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就要死于他腹中吗?
难不成这酒虫还能分清是非善恶,宁肯饥饿而死,也不喝他钟强的酒!
万般无奈之下,钟强只得联系罗伟成,想着罗伟成或许有法子,能解决此事。
罗伟成听罢,也是目露疑惑,想不到其中因由,眉峰微耸,脑中却毫无头绪。
这酒虫得于一个荒废的山村,村中居民原以酿酒为生。罗伟成前去探险,不小心掉下废弃的酒窖,砸碎一只尘封的酒坛,无意中喝了几口酒,酒虫因此入腹。
细细想着这段经历,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两人一时无语,包房内静可闻针,罗伟成喝了一口水,钟强则是放下酒杯,执筷夹菜,但心思也不在菜上。
一筷子毛血旺当青菜塞到了嘴里,顷刻间呛地直咳嗽。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他又用手揉鼻子,鼻腔里又痒起来,眼瞧着他就要打喷嚏。
罗伟成身体后仰,微侧了头躲避,眼中满满的嫌弃。这钟强除了刚认清的人品不好,还有一样不好,那就不卫生习惯不好。
不爱刷牙,却爱吃重油重味的食物,还有抽烟的嗜好,日子长了,形成了很强烈的口臭。与他交往,人们都会默默拉开距离。
果不其然,一股气流夹杂着口腔恶臭喷薄而出,唾沫星子横飞,一瞬间整桌的食物全部遭了殃,都不能吃了。
罗伟成双手捂住鼻孔,阻止被恶气袭击,没顾上水杯,眼睁睁看着杯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刚要感叹一声,毕竟要留着装样子的,却忽然发现自己水杯里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仔细一看,这不是那酒虫么!
看来这酒虫求生欲也是极强的,趁着钟强闭眼张嘴打喷嚏之际,借那气流的力量,将自己也送出了钟强身体。
钟强边抽纸巾擦拭自己,边忙不迭地跟罗伟成道歉。
罗伟成不在意地摆摆手,趁机将水杯端起,假装要喝水,却又像想起什么事来似的,将水杯拿在手里,置于桌下。
“我可能知道酒虫不喝酒的原因了。”罗伟成尴尬笑着,一副难于开口的样子。
“成哥,有话你直说吧。”钟强一听罗伟成找到原因了,急急说道。
“你应该知道自己有口臭吧。”罗伟成顺坡下驴,直接点出了问题所在。
因为口臭,嘴里总是有着难闻的气味,所食用的又是重油重味的食物,这些气味严重影响了酒原来的清香。
更有甚于酒也会因此而变质,再不是酒虫所钟爱的粮食的精魂,集万千精华于一身的玉液琼浆。
钟强一听此言,有如醍醐灌顶,随即又连连叹息,深深后悔以往的恶习。
钟强明白了其中关窍,又随便跟罗伟成客套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罗伟成正巴不得如此,他将水杯置于桌上,小东西静静躺在杯底,杯子里已有了浓浓酒气。
"此酒之精,瓮中贮水,入虫搅之,即成佳酿。"罗伟成默念几句《聊斋》语句,轻叹一声:“古人诚不我欺也。”
不过这小虫子要好好洗洗才能再次入腹了。
物归原主,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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