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收录了鲁迅写给“旭生先生”的两封信以及“旭生先生”的两封回信。旭生,即徐炳昶,时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猛进》周刊主编。徐炳昶寄给鲁迅《猛进》第一期的刊物,鲁迅表达谢意并就其中一篇文章,发表了一些自己的感想。
鲁迅的第一封信依旧是针对传统思想而发,仍然在倡导反对旧道德、旧文学,提倡新道德、新文学的新文化运动。“看看报章上的论坛,“反改革”的空气浓厚透顶了,满车的“祖传”,“老例”,“国粹”等等,都想来堆在道路上,将所有的人家完全活埋下去。”
他希望《猛进》也能像几年前的《新青年》那样,解放思想、启迪民智,推动“思想革命”。
徐炳昶的回信则在肯定鲁迅的观点的同时,希望一是集合《语丝》、《现代评论》、《猛进》等几个刊物的力量,出一本专讲文学思想的月刊;二是创办一种面向民众和小学生的日报。
徐炳昶有些理想化了。以鲁迅、周作人、林语堂为代表的语丝派,和以胡适、陈西滢、徐志摩为代表的现代评论派,原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到1925年八九月份女师大风潮期间,更是论战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又怎么会有坐到一起合作的理由?不打起来都不错了。鲁迅的第二封信对此建议委婉地拒绝了。“况且撰人一多,则因为希图保持内容的较为一致起见,即不免有互相牵就之处,很容易变为和平中正,吞吞吐吐的东西,而无聊之状于是乎可掬。现在的各种小周刊,虽然量少力微,却是小集团或单身的短兵战,在黑暗中,时见匕首的闪光,使同类者知道也还有谁还在袭击古老坚固的堡垒,较之看见浩大而灰色的军容,或者反可以会心一笑。”
关于徐炳昶的第二个建议,鲁迅也并不乐观。鲁迅一直认为中国未来的希望在青年人身上,他愿意帮助、教导青年人,却不认为能够改变当时占大多数的未受过教育的普通民众。“民众要看皇帝何在,太妃安否,而《第一小报》却向他们去讲“常识”,岂非悖谬。”这虽然有些让人失望,却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实。鲁迅幼年即家道中落,他是经历过世事艰难的,对社会现实尤其是底层的社会现实有深刻的了解。他在这里提到一个说法,颇有点意思,他认为要想办一份通俗小报在普通民众当中宣讲科学、民主的精神,需要有“学者的良心,市侩的手段”,和佛家所说的“菩萨心肠,霹雳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鲁迅倒是提出了另外一个方向,即向在校青年提供一种浅显、有趣的通俗科学杂志,可是这也不易做。不懂科学的做不好,大科学家不屑做。
前者,徐炳昶在回信中说,国人惰性的表现,一是听天任命,二是中庸。鲁迅则进一步揭露,这其实并不是惰性,而是卑怯。“遇见强者,不敢反抗,便以“中庸”这些话来粉饰,聊以自慰。所以中国人倘有权力,看见别人奈何他不得,或者有“多数”作他护符的时候,多是凶残横恣,宛然一个暴君,做事并不中庸;待到满口“中庸”时,乃是势力已失,早非“中庸”不可的时候了。一到全败,则又有“命运”来做话柄,纵为奴隶,也处之泰然,但又无往而不合于圣道。这些现象,实在可以使中国人败亡,无论有没有外敌。要救正这些;也只好先行发露各样的劣点,撕下那好看的假面具来。”
鲁迅能够称其为大师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看事情往往透彻而深邃,能看到人的骨子里去。即以上面这一段话而论,他的目光就比徐炳昶要深刻得多。
年轻的时候,单位里有一位小领导,管理作风飞扬跋扈,做事风风火火,尤其喜欢在新人面前指手画脚。某一日,他得罪了大领导,官职被一撸到底,于是遇到年轻人也开始和颜悦色,整日在宿舍铺开报纸写毛笔字,作韬光养晦状。后来,他被起复,调到其他单位继续做小领导,官衔还升了半级,走的时候就又是一幅红光满面、踌躇满志的模样了。不知怎地,看到鲁迅的这段话,我就想起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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