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七）

那年过小年，妈妈叫我跟着一位阿姨去板梁村给外公外婆送辞年的东西。

我来到在大外婆家，看她正在做布鞋，那双布鞋是大外婆送给我的，一双红布鞋。外婆在布鞋上还绣了两朵粉红的桃花，特别漂亮，还没绣完舅舅就把我喊走了。

我走之前，答应晚上去陪外婆睡觉。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外公点着煤油灯，风吹着煤油灯忽明忽暗，好像要被风吹灭了一样，外公拿着剪刀剪掉了一截烧黑的绳子，然后拿了一个玻璃罩住了煤油灯，房子也亮了很多，不久外公睡觉去了。

年底的日子，小外婆经常被村里人叫去做年糕。舅舅那时还没结婚，也不知道玩到哪儿去了。

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屋子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下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风吹着窗户上的塑料纸哗哗哗地响个不停，我盯着那盏煤油灯，心里有点害怕起来了。

大外婆在屋子后面的窗户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也不敢推门出去。只好告诉大外婆我不去她家里了，大外婆很失望地摸黑走了。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明明答应了大外婆，怎么可以不讲信用呢？

雨敲打着窗子上的塑料纸，滴答滴答地响，外面又冷又黑，还下着雨，青石板路滑滑的，外婆走得稳吗？会摔跤吗？万一摔跤了，妈妈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白天大外婆走路都是慢慢地一小碎步一小步地挪动，走得那么艰难，晚上就更不知道要走多久了。我越想越害怕，对自己非常失望。

小外婆来了我也不敢做声，生怕被小外婆骂。

那一夜我彻底失眠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却总是不见天亮。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蒙蒙亮了，小外婆起床生火了，她用茶子壳点燃煤块，拿着蒲扇使劲地扇着风，浓烟从门缝里钻进房间，呛得我眼泪直流，我从床上甩开被子跳下床，穿起衣服径直往大外婆家跑去，小外婆放下蒲扇追出来：“天还蒙蒙亮，你到哪里去？你快回来，待会儿叫舅舅送你回去……”

我顾不上回答小外婆，一路狂奔，跑到大外婆家门口，看见大外婆也在用茶子壳生火，袅袅炊烟从大外婆的窗子上飘向天空。

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还好大外婆好好的没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外婆打扫完卫生，出来倒水时，看见站在屋檐下的我，非常心疼，又非常惊讶地说：“这么冷的天，这么早就起床了，你就想穿那双红布鞋了吗？还好我已经做好了。”

我拿着那双红布鞋，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我曾无数次做梦，梦见到那个夜晚，大外婆举步艰难地移动着步子，一手提着灯，一手扶着墙，天还下着雨。

那天我拿着那双心爱的红布鞋，却一直没有勇气问外婆是怎么走回家的？也不敢奢求她的原谅。

每当我想起那个漆黑的晚上，我就不能原谅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