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征兆的,老师就这样走进我的办公室。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印记。当年我初入单位时,老师很希望我能接他的班,做一名编辑。我也很努力地去争取,但是终究在论资排辈面前败下阵来。然后,老师退休,我在各个岗位之间辗转,离老师的期望越来越远。
老师跟我说起他现在做的研究,他已经放弃当年为之工作了很多年的行业,转而做起他当年大学时学的专业的研究。他说有一本书,他很想看一下。我说可以帮他买一本或者叫人拿一本给他看一看,他说不用。我们说起单位的一些事,很显然老师不认同单位一些人事的安排,但他并不擅长说长道短,这是让我心生尊敬的一个原因。说起他当年耕耘了多年的刊物,如今已经掉到队尾,我们一时无话。
最后,老师说有一些专业书想送给我。我不禁汗颜。我以为老师是为书而来,是为了他想要的书而来。而他却是为了赠书而来。更令我汗颜的是,这么多年来,我虽然天天在专业内工作,做的不过是鸡零狗碎的活,对自己的专业已经越来越陌生了。我说老师什么时候方便我上门去取就好了,老师坚持说他带过来给我。我又担心他过来的时候我不在,叫他过来时提前打电话。老师答应着走了。
没过多久,老师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袋子书。这又是我没想到的,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呆,为什么就不能想着直接跟他回去取?书都是我们专业书,是行业内一些知名人士的著作,送给老师的签名本。老师一本本指给我看,这是谁谁的著作,这是谁谁送给他的。老师担心家里人会把这些书当废品卖掉,他觉得送给我比较合适。什么叫惭愧?这一刻我深深地感到了惭愧!我不禁问自己,如果当年我接手了他的工作,我是否能象他一样潜心研究?我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是我知道,我这些年的工作,只是在做工作的皮毛,完全没有深入工作内里,这和老师当年期望我做的大相径庭。对于老师来说,这些年的工作,我应该是交了白卷。我从来都认为工作是自己的事,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舒服怎么做,但是今天,我体会到了面对老师交不出合格答卷的惶恐和忐忑。我从来没想过,工作了还有考试,还要交卷,可是今天,我知道,时间会衡量一切,你是否努力,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我很感谢,有这样一个老师,尽管我们的交流是那么有限,可是他带给我的警醒却是谁也不曾给过的。老师说到他现在的研究,我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一定很开心吧?老师说他自己感到很幸福。是呵,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们只看到老师鲜少与人交流,我们笑老师家晒的床单是卷卷的,可是他沉浸在自己研究的世界里,自得其乐,又有谁能感知呢?我羡慕老师,他不掺与这些世事纷争,他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他的出现,不早不晚,让我既能回看我这么多年的工作,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这个认识虽然不算恰到好处,却仍然给我留下了追赶的时间,即便我无法超越老师,至少我还可以努力,赶超这些年来的自己。
无论如何,老师让我深深地体会到,岁月不是用来辜负的,也不是用来惭愧的,愿我未来的日子,足够努力,无愧于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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