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9日上午,初冬的暖阳穿透薄薄的雾霭,洒在山东曲阜孔庙内的银杏树上。游人中,有一名年轻女子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用手指向侧门一块牌匾,用含糊不清的发音念叨着。突然,老人老泪纵横地对身边女子说:“好孙女,爷爷总算回家了……”
轮椅上的爷爷名叫李景海,已91岁,推轮椅的女子名叫潘铁姬。7年前,他们还是陌生人,只因一个善念,李景海便成了潘铁姬的爷爷。
解不开的身世谜团,为爷爷在都市安家
潘铁姬,1981年出生于辽宁省锦州凌海市一个普通家庭。2010年8月的一天,潘铁姬和弟弟外出时看见一间银行的台阶上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他的身边零零散散堆了些食物,像从垃圾箱捡来的。
交谈中,潘铁姬了解到,老人名叫李景海,84岁,家住辽宁省阜新市,已在凌海流浪多年。
潘铁姬暂时将老人安置在朋友开的旅馆内,为他安排好一日三餐,还买了一套换洗衣物。潘铁姬安慰老人说:“爷爷,别担心,我会帮您找到家的。”
阜新距凌海100多公里,潘铁姬从派出所、民政局问到救助站,由于没有准确的身份信息,寻亲之路一度陷入僵局。半个月后,潘铁姬只好将老人移交阜新救助站,希望能在救助站的帮助下为他找到亲人。
又过半个月后,潘铁姬再次看到李景海老人,他仍坐在银行的台阶上。100多公里远的路程,潘铁姬不知道老人是如何回到这里的。她欣喜地牵起老人的手,把他带回了家。她想,或许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找到老人的家。
几天后,老人嗫嚅着说:“不要送我走,我不想走了,你收下我,成吗?”潘铁姬惊呆了,她万没料到老人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旦收养老人就得对他负责,生活、健康、安全,自己能承担得了吗?
老人的双眼滚动着泪花。忽然,他捧起潘铁姬的双手,紧紧握住,似乎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一样。
“成!”望着这双充满渴求的眼睛,潘铁姬点点头,坚定地说,“今天是2010年9月27日。找不到家,咱不找了,这里就是您的家,请您放心住下吧。以后,每年的9月27日,就是您老的生日。”
母亲得知此事后,对潘铁姬说:“老人无依无靠,怪可怜的,你就好好照顾他,我和你爸身体还好,不需要照顾。”
由于家中没有多余的房间,潘铁姬就在家附近租下一套两居室。她收拾好房间,教会爷爷使用煤气灶、热水器,放了满满一盆热水,让他洗澡。当爷爷穿上干净衣服走出浴室时,潘铁姬直拍手:“瞧咱爷爷多俊朗。”老人听了,眼泪滚落,一下跪在潘铁姬跟前颤声道:“好心人,谢谢你能收留我。”潘铁姬吓坏了,赶紧扶起老人:“快请起,别说见外话,咱有缘分,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孙女,每月孝敬爷爷1000元生活费,成不?”老人伏在潘铁姬腿上,哭泣不已:“以前我要饭时,人人见了都躲得老远,唯有你不嫌弃我这个脏老头。”
一有空,潘铁姬就会来爷爷家打扫卫生。天气好时,她不是带爷爷外出散步,就是坐在院子里为他修剪指甲。邻居见了,无不羡慕地对李景海说:“您老好福气,瞧孙女多孝顺哪。”
两周后的一天,潘铁姬来到爷爷家,发现空屋子里堆了好些垃圾。潘铁姬哭笑不得,告诉爷爷:“您老是有收入的人,别再去捡垃圾了,好不?”
潘铁姬一直不忘为爷爷打探亲人的消息,但最终一无所获。她打定主意,如果实在找不到亲人,就把老人当亲爷爷一样对待,让他安享晚年,给他养老送终。只是,爷爷的身份始终是个不解的谜团,每次提起这事,他总显得焦躁不安。
过好当下,让一生颠沛流离的爷爷不再受苦
半年后的一天,爷爷失踪了。潘铁姬吓坏了,一口气跑到派出所,问民警有没有老人走丢的消息。派出所没消息,潘铁姬就连夜赶到民政局、救助站,还发动家人到爷爷时常去的垃圾堆寻找。但两天过去了,依然没有老人的踪迹。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潘铁姬忧心忡忡:没花完的现金安静地躺在抽屉里,爷爷没有钱会不会挨饿?难道他自己找亲人去了?两天不回家,爷爷会不会病倒在大街上……
三天后,弟弟告诉潘铁姬一个好消息,说有人在大凌河桥头发现了爷爷。潘铁姬连忙赶过去,一见面就扑到爷爷怀中大哭:“爷爷,您去哪里了?让人好找啊!”爷爷推开她,直说:“脏、脏……”潘铁姬疑惑地问:“您这是干吗呢,好好的有家不住,干吗跑出来?”
爷爷说,原以为孙女是有钱人,后来才知道她收入不多,正好半年房子到期了,他不愿拖累孙女,就选择悄悄离开。爷爷的话让潘铁姬心疼不已。
潘铁姬紧紧握着爷爷的手,生怕一放开他会再次离开。她安慰爷爷说:“您这是哪里话,孙女有工作,每月挣好几千块钱呢,几百块房租算什么?咱说好的,我就是您的亲孙女,以后可别再走了。”
李景海像个走丢的小孩,任潘铁姬牵着,一路走回家中。为了避免爷爷再次出走,潘铁姬打算给他找点事做。她惊奇地发现,原来爷爷还是个文化人,能识字,会写繁体书法。于是,潘铁姬买回老年读物、笔墨纸砚,让爷爷打发寂寞时光。
初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挂在爷爷银色的胡须上,通透润泽。爷爷聚精会神地写下“善”字,送给潘铁姬。爷爷的字力透纸背、遒劲有力。潘铁姬感到,爷爷的身世已不再重要,过好当下每一天,才是对他最好的爱。
有一天,潘铁姬发现爷爷房间里多了位客人。爷爷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对潘铁姬说,来人名叫王学,是爷爷乞讨时遇到的丐友,曾一起睡过桥洞。以前,王学还能替人看门谋生,如今生病了,再没人给他提供工作,爷爷便把王学叫来一起住。
介绍完,爷爷补充道:“孙女,王学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们两人花1000块钱完全够了,我们会省着点开销的。”
潘铁姬心中一阵感动,爷爷已经到了需要人照顾的年龄,却仍不忘帮助朋友。她立刻安慰爷爷说:“行,没问题,多一双筷子的事。正好王爷爷来了,您也有个伴。”
王学的到来,让潘铁姬陷入深思。为了帮助更多的人,2012年6月,潘铁姬发起倡议,组建了心连心爱心团队,并于2013年注册成立了当地首家民间社会团体——心连心爱心协会。有了团队,潘铁姬终于可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也认识了更多投身公益事业的朋友。
2016年12月,潘铁姬接到孝老爱亲人士的邀请,对方请她带上两位爷爷,加入徒步拉车孝心之旅,到全国各地畅游,沿路宣传中国的孝道文化,让更多老人得到家人的照顾。
晚上和爷爷吃饭时,潘铁姬提及此事。爷爷听了直说好,眼中却闪现出异样的光彩。这时,爷爷才向潘铁姬吐露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原来,爷爷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辽宁人,他祖籍山东,7岁时跟随父母闯关东到了锦州,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不少知识,读过不少书。后来,社会动荡,父亲身体落下残疾。他到了成家的年龄,因为家穷,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因此一辈子没有结过婚,无儿无女。父母去世后,他便打工谋生,最开始时在地下煤矿拉煤。低矮的煤窑隧道,一根绳子从胯下穿过绑在煤车上,拉煤人弯着腰低着头,几乎跪在地上,如纤夫那样,把煤从窑洞拉出来。他几十年如一日待在地下煤矿,直到老年。当他重新回到地面上时,社会早已变迁,爷爷成了黑户,只能四处打零工。直到打零工也没人要时,他便沦为了乞丐。
“要不是被好心的孙女收养,爷爷早就没命了。孙女啊,你这是救了我的命呀!”爷爷早已泪流满面,对潘铁姬请求道:“有这个机会,我一定顺路到老家去走走,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宣扬孝道,帮爷爷实现寻根之旅
爷爷坎坷的命运,令潘铁姬心酸不已。落叶归根,老人想回老家看看的心愿,潘铁姬无论如何也要帮他达成。接下来,潘铁姬就紧锣密鼓地安排出行事宜。
潘铁姬手中有两年前被评为“锦州好人”得来的5000元奖金,正好这钱可以作为爷爷的旅游费用。这时,心连心协会有爱心企业愿意出资租用一辆房车,可带上轮椅,让老人舒舒服服地出游。考虑到爷爷年事已高,的确不适合坐人力车出游,潘铁姬就接受了爱心企业的赞助。
听说九旬老人出游全国,当地群众纷纷献计献策,印刷厂免费印刷爱老敬老宣传单,广告公司免费制作车身宣传画。
2017年10月29日,潘铁姬带上两位爷爷和几名志愿者从锦州出发,当晚便抵达秦皇岛。一到市区,这辆酷炫的房车便引来无数人的围观,所到之处,无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志愿者趁机分发公益宣传单。
在秦皇岛,他们偶遇一个饭店老板,老板说啥也要请远方来的客人进店吃一顿热饭菜,他一脸羡慕地对潘铁姬说道:“老话说得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姑娘,你还有爷爷可孝敬。我却永远无法孝敬自己父亲了,他老人家前几天刚离世。”
邻座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女子拖了把椅子坐到潘铁姬身边,掏心窝说出自己的心事:“从继母进家门那一天起,我心中装了30年的恨。直到今天遇到姑娘,我才豁然开朗,为什么要恨呢?继母对父亲也不错,几十年都过去了,黄历翻了一本又一本,姑娘连陌生人都可以孝敬,继母也是妈啊……”说完,女子掩面痛哭。
晚上,潘铁姬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原本只想带爷爷旅游,没想到旅途中有那么多收获。这趟出游,值了。
2017年11月2日,房车开进山东省淄博市,这是爷爷的故乡,房车在高速路外的河边停下休息。下车时,爷爷说什么也不坐轮椅。浑身颤抖的老人满含热泪,双脚踩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一颗漂泊了80多年的灵魂,总算找到了归途。爷爷来到河边,掬一捧家乡的水品尝回味,宛若在吮吸母亲甘甜的乳汁。潘铁姬站在一旁,不敢惊扰爷爷的回忆,只让眼泪尽情地往下流。
遗憾的是,经过多方努力,仍旧没有打听到爷爷的老家。历经五分之四个世纪的洗礼,故土早已沧海桑田。爷爷对潘铁姬说:“其实,找到老家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能到淄博走一趟,就算圆了我几十年的归乡梦,谢谢你,孙女。能有缘认识你,我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爷爷满足了,满足了!”
2017年11月9日,他们一路南下,抵达山东曲阜孔庙。这是后人为纪念儒家先贤而建,是我国传统文化的根。“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儒家经典语句,意思是遇到需要帮助的老人,应该像对待自家老人那样孝敬。潘铁姬,一个“80后”女子做到了,她用一颗赤子之心,诠释了中华文明五千年血脉相承的道义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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