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有个苇子壕,村西头也有一个。
我住在村西头,村东头的那个壕,陌生,就觉得有点远。村西头的的那个正好在我家南北向的田地北头,离家其实有点远,我觉得近,
春天的时候,苇子开始发芽,那一片壕的苇芽齐刷刷地长出来,像什么,一簇簇利箭,太锋利了!是柔柔的锋利,最顶端还是很尖细的。
一枝放在哪里都不稀奇,长成一片,哪怕是矮矮的一片,也成气候。
壕很大,干的,没有水。苇子壕,旱的。
白洋淀的人一定笑话我,没有水,你嘚瑟啥。话说白洋淀好像也有很多年都能走马车,我都没有笑话过它。
这个时候每天去看都不一样,但我不能每天去看,是因为远吗?不是,没长大,没看头。
什么时候长高的,我说不清楚。收小麦的时候,我是一定要去苇子壕的。
苇子壕杵在那里!
好家伙!长这么高了!密密实实,别说什么看不到头的傻话!你只能看见眼前的苇子!
我喜欢在干完所有的活以后穿越苇子壕。
没长大的时候,苇子壕,一览无余,一点都不耐看。
长大了,你就不知道里边有什么。
我喜欢从东南角开始,穿对角到西北角。没有原因,就是喜欢。
兵器,只有镰刀,带着。不是害怕,趁手。手里拿着个东西,手就不会东张西望闲着。
第一步开始,就很难。太密了,根本没有路。
我又不想踩坏苇子,但是你要走,它挡路,没办法。清脆的折断声,敲击耳膜,是那种脆生生的清脆。你在别的地方很难听到。
拿在手上的镰刀是个累赘,别在后腰上,不占地方。
有鸟叫的声音,是麻雀。麻雀做窝很随意,一般不肯选在苇子壕。树上,大树上,人家屋檐下,麦秸垛里都是好地方,现成的!也有麻雀像我一样,到苇子壕寻找刺激,纯粹是吃饱撑的。当然,麻雀可能不这么想。
我很闲,闲得只有苇子壕能盛得下我那颗闲得不发慌的心。别的地方不行,我就喜欢这里。
苇子上有春天鸟儿做过的巢,七零八落,已经很久不住了。我没有看到筑巢的鸟儿,我来了,它们走了。正好,它们不会以为我是来害它们的,也不会在我头顶上飞来飞去吓唬我,诅咒我。我没有害鸟之心。我只是喜欢到苇子壕。
有些苇子长在平地上,一点不稀奇。
长在一个土堆上,就卓尔不群。
土堆上都是洞洞。
镰刀可以派上用场,刨一刨,捅了蚂蚁窝,蚂蚁四散逃跑,有的要跑到我身上,我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它敢叮我,试试,一个小指头就够你受的!
拳头大的洞有搞头,我怀疑这里边住着野兔。我对能在野外抓住的任何活的东西都有兴趣。
黄土疏松,没掘几下,一段洞子轰然倒塌。连个兔粪蛋蛋都没有,会有野兔,想多了吧。
闲着也是闲着,掘出的土再恢复原样。我可不是怕谁说我干过什么坏事留下证据,他们又干了什么好事?谁有空沿着我踩出来的路找到一堆土,然后开始推理,不疯了吗?
苇子,到处都是苇子。密不透风,收完小麦的日子,大太阳晒着,没有风,苇子地就像一个蒸笼。我就是被蒸的那一个!苇子们也是。蚂蚁也是!
有蜥蜴,看见我,还瞪我,不肯走。小样!经得住爷的雷霆一击吗?终究还要以实力说话的,它瞪也瞪不过我,打又打不过,只好哧溜逃走,比兔子还快。不,应该说,比曹操还快!

其实我是想抓一只蜥蜴养来着。
只是这四脚蛇实在是长得难看,想想它跟壁虎差不多,尾巴掉了,还能长出来,太肉麻了!最重要的是,我抓不住它。
往前走,苇子,苇子,一直都是,到处都是。我喜欢对角穿过,就因为我能穿过最密的苇子壕。我能在穿过苇子壕的时候,把自己也变成一根苇子。
在心子,我会停下来,听苇子唱歌的声音,听苇子的心跳。
我很容易发现,苇子上半截翠绿翠绿的,下半截有许多枯叶。
苇子壕是旱的,没有人给它浇水。是纯天然的。长的时候没人管。秋天的时候会派人来把它们割掉,掐头去尾剥叶子,麻绳连接织成席子。
我现在就是一根苇子,我将来也会被织成席子吗?
静那么一会会儿你都会觉得时间很漫长,苇子们会这么想吗?
走,继续走,才走了一半。
后半程,我向来喜欢跑。
给自己说,跑快点儿。
有那么多的苇子挡着你,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跑!
苇子折断的清脆声音不绝于耳,我现在还能清晰听到!
苇子叶静静呆着,摸起来有光滑的感觉,顶上的甚至有柔软的味道。但是,你跑得快了,那就是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割你没商量!要你猖狂,真以为我们苇子是好欺负的!
跑可以,害我们也可以,总得留下点什么!
血,就可以!
跑到西北角,呼哧呼哧喘气,胳膊腿一条一条的血痕,脸上看不见,我估计也有!是战利品,是苇子留给我的纪念。
疼吗?火辣辣地疼!
苇子地以外,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长满玉米,只有小腿那么高,没看头。
看一眼苇子壕,跳到大路上。
我要到前边的机井上洗把脸,喝口水。
井很深,水很凉,也很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