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下雨的人，也害怕回忆

上海，是一个多雨的城市，也是一个生产回忆、抹除回忆的城市。

每年这里涌进无数的人声鼎沸，也悄悄送走数不清的落寞身影，但总是人潮汹涌。很多人把这里当成奋斗的新家，也有很多人把这里当成未来的老家。

十年前，我带着憧憬和一丝恐惧来到这里。

第一个工作周，雨下得特别急特别紧。不寻常的节奏和密度，险些让我对家乡的雨产生怀疑。家里的雨，像绵绸像丝絮，密密麻麻，很有质感，舒服至极；这里的雨，像一个个漂浮的问号，每一滴像在质问，梦想？爱情?大事？琐事？偶尔几滴钻进眼眶，巴不得马上抠出答案。

以前的雨，像个孩子，我们可以一起玩儿。你在哪儿？你什么时候来？你冷不冷？你急不急？雷电公公陪你来还是乌云婆婆陪你来？还是你自己来？我有很多话跟你说，但我们不着急说。我们可以一起玩泥巴，一起逗鱼虾……

现在的雨，像个老板，不容你有一丝懈怠和喘息。来得很急，催得更急；有时打在窗户上，有时打在脚面上；稍不注意，可能打在你脸上，甚至经过鼻孔钻进你心里。你有很多话说，但你不想说；你只想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它，看它什么时候消停。

家乡的雨，是江南丝竹，是绿叶芭蕉，是青石铺就的街道向晚。仔细听，仿佛能听到唐朝诗人或恣意或惬意的咏唱，壮志情怀、家国友爱，一起和着雨水渗进泥土里溶解，不久芳香破土，生机盎然。

这里的雨，是跳跃的珍珠，是嘶厉的摇滚，是永远不眠的灯火通明。仔细看，它仿佛还能发出佛门的梵音，带着警示，带着教导，庄严不容冒犯。

我竟然害怕下雨？

十年过去，尽管已经没有当初的青涩和窘境，我还是害怕这里下雨，就像不曾轻易开启的回忆。大概害怕下雨的人，都害怕回忆。

上海，不会亏待每一个勤劳勇敢的人。它让人们在这里安身立命，也让人们在这里生产回忆和消除回忆。

看着这里的雨，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小时候的洪水漫堤，想起穿行巷道时芭蕉对我点头示意，想起独自一人在家时，盯着窗外两棵老柿树发呆的场景：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也没有人群，只有我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