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

旷野

他总是想回到那片田野，那片生着一地紫色二月兰的，一眼能望到地平线的空旷的田野。

自从奶奶去世，他随父母从乡下搬到城里来住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前几日他忙得很，不仅要在工作上花费精力，还要时刻提防着各种人的暗算，简直累得焦头烂额。父母好几次打来电话，说做了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就等着他来呢。他哪里有时间，只说了一句“你们吃吧”，便在办公室里的椅子上睡着了。

现在终于闲下来了，他打算去各处走走，好好地放松一下，因为过几天，指不定又有多少事等着他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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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谓的各处走走，并不是去旅游，而是在大街小巷间穿行，看老爷爷斗蛐蛐，看小孩子转风车。他心想，想不到这些东西经了这么些年，竟还是如此招人喜欢。

正想着，突然有一位父亲抱起年幼的女儿，笑着指道：“看，那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拿纸叠了四方块，往那一摔，谁能把四方块摔得翻起来，谁就赢！”女儿道：“爸爸，好玩吗？”父亲笑了笑：“你可能觉得不好玩，可在我们那个时候啊，能玩一整天呢！”

“我们那个时候”，走过长长的街巷，他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这六个字。

巷口处有一家卖早餐的，虽已是正午，但仍然卖着包子。他挑了一处临路的位置坐下来，要了两个包子。

吃着吃着，他突然想起来，从前奶奶曾给他做过野菜馅的包子。

每逢雨后，奶奶定要带着他去田野里剜野菜。雨水洗去了所有的泥垢，野菜们被滋润得也肥大了许多，奶奶弯下腰，边摘边向他讲述规矩：马齿苋要连根挖，猪毛英要只掐叶，扫帚苗要只掐尖……这些话，当时他听一句忘一句，只管追那花蝴蝶，可现在突然发现，他竟都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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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老板：“有野菜味的包子吗？”

老板笑道：“现在哪还有野菜啊！但凡有块空地，都给垒上高楼啦，哪还有长野菜的地方啊！现在就数白菜粉条、红萝卜丁还有麻辣豆腐的最香，韭菜味的一直都是经典，我这大清早刚蒸的几十笼，一眨眼的功夫就卖完了！”

他沉默了。

老板见他不说话了，又问：“干吃包子噎得慌，您要不要喝碗粥？”

他摇摇头，拿起还没吃完的包子，起身离开了。

他坐上了公交车，来到了市中心。

望着高耸入云的建筑，他不禁感叹，这里曾经也是一片田地啊！他绕过一栋又一栋建筑，希望能看到久违的地平线，可反射着日光的玻璃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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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怅然若失，再一次有了回故乡的念头。

他想再在荒草间捉一次蚱蜢，将它们用狗尾巴草穿了，放到火上烤着吃；想再拿石头将草砸成泥，捏成各种形状；想再无所顾虑地滚一身土，让奶奶一边拍打一边骂他“小兔崽子”……

一别数年，不知故乡乡音是否依然如故？

他看着这个车水马龙的闹市，出了好一会子神，方才买了回乡的机票。

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想到年少时的种种，他有些感慨；想到已经归西的奶奶，他又有些伤感；想到即将要踏上乡土，他还有些忐忑。

车颠簸得很，他的心也跟着颠簸，他坐着有些不舒服，特别想站起来踱步，可这是在车上，没有他踱步的地方。

突然，悬在车顶上的小电视出现了色彩，他往前坐了坐，想看得清楚些。

只见屏幕上正播放着一个访谈节目，被采访者穿戴整齐，一看就是个有钱人，他说：“我现在有钱了以后啊，还真是怀念过去的生活，虽然穷得揭不开锅，但是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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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小时候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谁更快乐呢？

一旁有位老人不以为然地说道：“哼，这帮人呀，就是贱，住着大楼房想着茅草屋，吃着大餐想着清汤挂面，可是呢，你要是真让他们住茅草屋，吃清汤挂面，他们保准受不了！”

如果让他回到小时候，他愿意吗？

他是不愿意的，毕竟，他不想再挨饿，不想再一连好几年都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不想再看着奶奶在下暴雨的夜里还跑出去确认猪圈有没有关好门。那时，父母为了养活他而迈步他乡，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奶奶为了让他长高长胖，本该安享晚年的她还早出晚归地给他做好吃的。他现在已有能力安顿好父母，如果奶奶还在，他也能安顿好她，让大家都过得舒舒服服的。这样的好日子，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啊！

可是，既然留恋当下，为何他又如此怀念过去？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倦了，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旷野

梦里，奶奶掀起蒸馒头的蒸笼，热馒头的香气随着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在田野上玩累了得，沾了一身泥土和二月兰花蕊颜色的他蹲下来挖土，想挖出几条蚯蚓喂鸡。此时，天空很高，田野很空旷，他是最渺小最无忧无虑的孩子。一只喜鹊突然从树枝上蹦起来，扇着翅膀飞远了。他一抬头，就看见奶奶颤颤巍巍地从雾气腾腾的屋里出来，冲他喊道：“小兔崽子！回家吃饭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