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十月十一,周三,阴,11至14度
我在读昨日读过的书,不止在读那本书,还在读昨日的自己。我惊讶地发现,昨天的理解力丝毫不亚于今天。那些令我深受触动,以至于下意识地想用线条重重划出的句子,昨天都已划过了。甚至于在划线之上,还想用波浪线、圈词等方式予以加重之处,昨日也已抢先标注了。我的笔常常落在半空,望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阅读痕迹,为找不到插足的缝隙而怅惘若失。
再看那些批注:“一个陷入精神困境的人往往是以个人主观挟制世界而深受重创,在未能满足的主观控制欲中愈陷愈深的人。这时她需要多与大自然接触,在大自然的非排他性、非敏感性的接触中,得以启迪、慰藉。所以,种植,是治愈抑郁的良方。”
这段批注,写在昆德拉用雅纳切克等音乐大师作品中的自然之声,来反驳“音乐表现情感”的浪漫主义美学的评论之后。昆德拉说:“这些客观然却尚未存在的音响世界的形象告诉了我人类咄咄逼人的、讨厌的主观性的自由存在,它们告诉了我在人类参与之前之后的世界温柔的野性之美。”我也正是在这段论述中,意识到被自己主观意念所伤的人生,以及在种植中获得内心平静的深层原理。
昨日的我与今日的我在同一本书中获得感悟是如此一致,令我不禁怀疑,这十多年来的阅读到底在我身体里留下了什么?有人解“觉悟”二字,说“觉”是一时的,而“悟”要靠一生去完成。大学之道的最终目标是“止于至善”。朱子注,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意思是说,学习的目的不只是知道什么是善,如何去恶行善,更重要的是定于至善不移的智慧。孔子有弟子三千,能做到“其心三月不违仁”(止于至善)的只有颜回,“其余日月之至焉而已”,其他人虽明白道理,但心性仍会随着境遇的改变而波动。也因此我们要不停学习,终身学习,我们的学习最终变成重复同一动作——将偏离本位的心拽回来(孟子说“求放心”)。那重复读一本书的功效,就体现在强化这份意念、这个动作。如果一本书经得起这样反复的阅读,它足可成为“我”的《圣经》。
辛弃疾词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一个人内心越空虚无力,就越喜欢用惊世骇俗的修辞。历史也一样。在昆德拉眼里,浪漫主义文化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当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之后,那些胸怀浪漫主义的“少年”们就忙着生产新名词、新的意识形态来强占对一元化王国的统治权。昆德拉鄙视“抒情”,抒情具有与革命同样的破坏力……
以上,是我在白天写的,准备晚上围绕昆德拉的作品展开论述。可游泳回来,看见微信上,儿子发来一长篇的哭诉。周日要国考了,老师说他连续三天没去上课。为什么会焦虑成这样,这焦虑恐怕不是由这次国考而起,而是二十多年来,我带给他的压力的大爆发。现在我只求老天爷保佑他周日考完试,能平安回来。
也许我不必将此放在心上,这只是他临考前的宣泄。他已经成人,只有他自己能说服自己。我还是读我的书吧,无能为力的事,不想也罢。也许不久的将来,这会成为我生活的常态——孩子大学毕业,将是我人生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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