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寂寂地矗着,爬山虎准又绿得一塌糊涂,攀附着整面侧墙,爬上后面的窗。从曾经的破船那方向过来,老宅是罩了件浓绿的外衣的。
如今老宅寂寂的。
二十年前可是很热闹的。我们在此呼吸,长大,度过生命中最青春的岁月。爸妈在这由中年而日渐老去。老宅里的日子总是隆重的,讲究仪式感,多少令湖畔人侧目。
造起老房子的爸,一生都在逐梦。当湖畔房子里的生活渐趋平淡,当姐姐们纷纷各自成家,当弟弟也终于学业优异,不需要他和妈担心,爸便开始在梦里大施拳脚。那一年的老爸,从不关心柴米油盐价的甩手掌柜变成一名日日运筹,关心市场的商人。妈也跟着一块,老房子头一次安静起来。只有我,依然守伴着它,一夜又一夜。
老房子可曾记得这段相伴?入夜,湖畔静得所有闯入者都能惊醒梦中人似的。一点点轻轻的脚步也能发出清晰的笃笃声,敲击着安静的夜色,让人紧张。偶尔远处的狗吠了,夜空便被划破了似的,热闹中更透着让人拘束的安静。我,是那么擅长胡思乱想,心,便收紧了,注意着夜里未知的动静。
老房子像巨大的城堡似的。我在城堡的二层,颇感不安地面对着独居的惊恐。那个托腮屋顶写诗的少年,已经长成青年,幻想的习惯也长大了一般。没有经历过孤独的夜晚,夜来临,就幻化出万般惊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爬山虎绿衣穿了又脱,又穿,我在老房子里竟然安然地过来了。把一个个暗夜送走,迎来,和暗夜相安无事,自得其乐。爸妈回来时,反而用了许久才适应过来。
如今湖畔的故事已落下大幕,村落里往事历历。人们或许记得很多。可是只有老房子里的粗壮的爬山虎藤才仍然记得我在这段日子里的对话。
一向窝在自己小小世界的我,忽然多了个遥远的朋友。在村落静悄悄的夜色里,我是多了个声音陪伴的。他总是在编织着各种笑话,谜题。我常常答不上来。憋了许久的话却是倾泻而出,也总可以得到回应。说累了,往往就不小心睡着了,哪里有功夫惊惧呢?
夜伴日陪,这个声音在几千里外,二十年后才明确是四千多里外,遥遥地忠实地守护着。
爸妈累了年余,回来时,声音的主人在几千里外的生活终于乱到无可收拾,我们的聊天渐渐沉重起来。我也终于在自己青春懵懂的故事里迷途了。声音的陪伴渐渐少了。终至于相伴四年后,连告别也不及说,便结束了最后一次对话。在四千多里外的故事和人、声音便在生活中,在湖畔热腾腾的日常中被我遗忘了。
二十年后记忆的闸门忽然打开。湖畔毫不留情地夺去了大半的记忆。只留给我一点碎片。我在他处,静静地回想老房子里的日与夜,尤其是这一段夜,心里充盈了对相伴的感念。
四千多里外,有一个和我一起呼吸湖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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