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青春
中考将至,我跟晓东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在一班复习,我在四班睡觉,距离异常遥远,只好用写纸条的方式来传话:
“考试的日子快到了,真希望我们到时候能在同一个班。晓东。”
“我跟你说个秘密:台风要来了,这几天可能会放假,到时候我们一起谈写作吧。晓东。”
“我现在总希望我们两人在一块合写一部大型的小说。如果你也有意,这星期六到我家好商量。晓东。”
每次传纸条,晓东都会给我带本书,有时是小说,有时是世界名著,有时是漫画,不久,这种传纸条的方式变成一种生活的习惯了。
周六那天一早,我找他共商大事,晓东家是一个幽深的大宅子,晓东一个人住在二楼,有一间书房,一个卧室。他的书房里有两张皮沙发,这也是罕见的,在红湖,一般人家里的家具全是木头,大家或许都喜欢这种审美,木沙发被染上一层暗红色的漆,门和桌子也是。在晓东家时,我们蹲在沙发上,用被单盖住头,假装是两只小地鼠,躲在谁也看不见的巢穴里,我们的乐趣就在于不停说话。
“你妈妈太宠爱你了。”我说。
“那当然。难道你妈不爱你吗?”
我想,这不一样的。晓东从来也没挨过打,我没见过她妈妈出去打牌和六合彩,晓东的衣服,从来不像我们穿得那么臃肿、有汗印,原来他妈妈是自己用手来洗的,洗完以后还会用熨斗来烫。晓东的妈妈,像动画片里的妈妈一样文明,从不大声呼喝。在家里,她一会儿送盘水果,一会儿端两杯茶或饮料,很是热情。每次上楼的脚步声一响,晓东跟我就赶紧把被单铺好,两个人装着念英语,像地下党一样。他妈妈从楼上下去后,晓东总会久久倾听,直到楼下房间的门“哐”的一声才罢。
“我妈可会偷听了。”晓东靠在我耳边说道。
那天,我在晓东家待得太晚,外面狂风大作,像打台风似的,晓东和他妈妈不放我回家,我只好住下了。临睡前,洗脸洗脚,他妈妈又拿着两个水壶上来,一个红色的,一个是蓝色的,她叮嘱我们,红色的是开水,可以洗脸洗脚,蓝色的不太开,可以用来喝。
这细腻极了。
现在想想,我没有见过晓东的爸爸,我们也从不提他。我模糊地觉得,虽然不挨打,晓东也很可怜。但有的时候,特别是被我爸猛揍以后,我就开始想,没有爸爸也挺好的。
那天晚上,我们睡一张床,睡下之后,我们俩好久没有说话,后来晓东叹了一口气,“现在你羡慕我吗?”他莫名其妙地说。
“羡慕。你妈妈对你很好。”
“可有时我真希望自己是个孤儿…我就像一个反义词,谁的情也不欠…”
“你小说看多了。”我嗤笑。
“你不懂。”他闷着声,那声音像从枕头底下发出来的。
我困了,耳边是风声,还有晓东的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他轻声问我,“你睡着了吗?”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声音几乎听不到,“小军,我真希望自己是孤儿呀。我可羡慕你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孤儿吗?他一个人可以住一层楼,我呢,我连床都要跟弟弟一块睡,什么隐私都没有。像冬天,我们盖一张被子,如果并排睡,我身体的左边和弟弟的右侧都会漏风。如果我们都向右,我的前胸和弟弟的后背之间,就总会有块被子掖不紧。如果那里掖紧了,我的后背又会凉飕飕。“你妈妈多关心你,我留下来住,她就换一床大被子……”
“我妈还坚持我冬天要跟她睡,我脚凉,她爱把我的两只脚紧紧贴在胸口给我焐……太可怕了。我洗澡,她都一定要给我搓背。我也没有隐私。可是你妈不会永远都在窥视你,想知道你在想干什么,连你洗澡都不放过。你比我强。我要是孤儿就好了……”
那天我们说了很久,蚊香的味道在我鼻子里回荡。最后我都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考完试后,成绩出来了。晓东考上了红中,我没有考上,我被转到河中,爸爸到学校,用摩托车驮走了课桌和我的板凳。晓东不在,他跟文学社的同学去参加演讲比赛了。那时候也是夏天,河堤上的花草越来越茂盛,蝉的叫声越来越响亮,来来往往的果农从我们身边经过,摩托车驮着我的课桌,沿着与河堤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课桌在摩托车的屁股后面咣啷咣啷响,像一只大白鹅一路叫。
上高中后,我爸妈让我住校,我跟晓东还没有手机,之后的全是以写信的方式来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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