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曾经，我非常喜欢和自己较劲。做不到的偏要去做，做不好的就一定要做好，相信别人能够做到的自己也一定能够做到。与自己斗，与别人斗，与天地斗，其乐无穷。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中午，阳光灼热而刺眼。我不服气，人的眼睛怎么就要屈服于阳光？为什么不能直视阳光？那时，我才十来岁，刚上小学三年级。特有的偏执和不甘，无所畏惧，不懂科学，凭着一腔热血，犯了很多错依旧死性不改。

那时候，我就像王小波笔下的《黄金时代》的王二附身，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槌不了我。

后果是可以预见的，生活就是个缓慢受槌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样。可是，那时候的我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那时，我依旧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没有什么不可能。别人胆怯，我可不会，别人怕受伤，我却对此有着狂妄的自信，我甚至觉得阳光中不能直视的地方有我寻找的智慧之光。

我不满足于当下的一切，就像课本的知识，我早已不满足于此。那些课本的知识，是那样的普通，甚至于生活而言，毫无意义。那些所谓的感动、力量、热爱，在各种过度解读中失真，变得不再纯粹，不再有力量。我们应该向前，不断的向前，而不是抱着所谓的“经典”止步不前，更不应该死抱着课本的知识，以为这就是智慧。不是的，当我生活中的问题得不到解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一点。

所以，我的任性，与其说是任性，倒不如说这是对智慧的渴求，对真理，对生命终极奥义的探索。我知道我在冒险，我知道冒险就意味着风险，可那时候我才十来岁的年纪，别指望我对“危险”有多深的了解。死亡，在那时的我看来，还有灵魂的存在。这是在奶奶和童话故事里学到的。残疾，我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学到了顽强。十来岁的年纪，无所畏惧，不惧危险。

我就那样直直的注视着阳光，注视着，目不转睛，躺在草地上。我仿若看见了智慧的光芒在挥洒在我的身上，我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我会变得更与众不同的。个性，那时候尚且是不明了的，更多的我在追寻某种类似英雄主义的“光环”。

然而，太阳之中并没有获得我预期的智慧，我出现了短暂的失明。眼前一片黑暗，甚至我以为我瞎了。后来，我通过课本和科学明白，人的眼睛尚且不能对视阳光。这光，是眼睛所不能承受的。

若是因此就觉得我会恐惧，显然是低估了我十来岁的勇敢。出现短暂的失明之后，我发现我并没有就此失明。于是，我不知死活的又盯了好一会儿阳光，依旧直直的盯着它，直到眼睛再次睁不开眼。后来，我放弃了。倒不是因为怕什么的，而是在认清阳光中并没有我想要的一切之后我才选择放弃的。

十来岁的年纪里，很多东西都很简单。放弃很简单，坚持也很简单，而无聊是无法忍受的。当然，我也并不是在这次行为中一无所获，如今的近视多半是有赖于这次任性的行为。甚至，至今照镜子我依旧可以看到眼睛中被灼伤的痕迹，那是一种近乎烧焦的纸巾该有的焦黄。但不可改变的是，在我身上我最满意的部位依旧是我的眼睛。

眼睛，那是打开我世界的窗口。至今，我依旧记得直视阳光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只是如今的我却不再轻易地尝试了。有些经历，有个一次两次就够了，再做就毫无意义，而且很无聊。

事实上，也正是那次的经历，告诉我，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这是后话了。

我直视过太阳，这是事实。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而人心，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有勇气继续承受这代价。少年的意气用事，懵懂，不懂事，冲动，任性，自尊心强烈，贪婪，无知……这些是我不曾意识到的问题，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多年之后了。

就是当年的这样的一个少年，之后的生活依旧死性不改，不知死活。为此，不能说一无所获，最起码，在某些领域我找到了自己的擅长。数学，语文，那时候多么神奇的存在，凭着少年的不懈努力，想要超越一般人是不存在太多的阻挠的。何况在那样一个时代，学习代表了很多东西，甚至近乎于聪明，智慧。至今，我还记得当年老师的评价，嗯，我是一个聪明的人。

然而，如今我却不这么认为了。聪明，这个曾以为值得骄傲的存在，却在我往后的生活中一再的让我受挫。终于，最后我变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样。若是没有见过挨了槌的牛，那就看看大人的模样吧！那样的麻木，愚昧，好奇心不再，同情心微乎其微。圆滑而世故，善变而自私，权衡利弊，得与失珍惜得完全不像个人。

然而，生命虽然短暂，但还是有时间给我们以消化和反省的机会。就像是亲自敲碎自己的玻璃心，就像葬送自己的青春和梦想，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慢慢变麻木。无情，自私，自利，却也就此迷失了自己。

生命就是这么奇妙的存在，有时候，我也会好奇是否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但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去欣赏这奇妙。大人眼中的责任和义务，世人的价值观，孩子的童真，能真正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人终究是少数。或者说，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健忘。

有人说，健忘能够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而得到就意味着失去，这是佛理，是轮回，是因果。而我，倒像是被命运遗忘的幸运之人，幸运之人的不幸也源于此，如此说来，我也终究无法逃离这因果轮回。

兴许是我记忆太好，兴许是我终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从我十来岁的记忆就能够明了这一点。记性太好，有时候并不见得就一定是好事。

受过的伤，会让我感觉到怯懦；吃过的亏，会让我变得成熟；而见过人心，也会让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区别。这些，在这个世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呢？直视过太阳和人心的人会知道的，被误解，被偏见杀死的远不止好奇和好胜心，远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也正是这些教会我：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只是，我不知道这些于我而言，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我不确定。

如今，我也终于明了那句话了：“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这不是可不可以，更不是能不能够，而是到了某个年纪，终会遇见一些东西，一些暂时无法承受，甚至一辈子也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说到底，人是这样的卑微，这样的无知，又如此可笑而可悲呢！

即使“做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从来不简单。

可是，不做自己，又该如何呢？别人已经有人做了，所以，不管愿不愿意，想不想，或者能不能，你终究要面对，终究要做自己的。

这不是道理，更不是什么说教，而是选择权从来并非只属于你，你所能作出的选择不过是逃避或者面对。至于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也并不取决于你。别忘了，你除了是你自己，你还是世界的一部分，这是无可争议的真相呢！

所以，早一点知道也未尝不可，自己始终存在，并最终将消散。这就是宿命。只是，希望在这之前，好好享受，好好体验做人，做自己的感受。这是无可替代的人生，这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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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九

2019年8月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