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对她总是惺惺相惜的感觉。是因为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吗？因为同样孤独寂寞的童年？因为同样带给人伤痕的家？

我跟她的关系亲密的像家人一样，不是无话不说的闺蜜，却比闺蜜更深一层。我可能会害怕失去闺蜜，朋友，或者并不是完全对朋友坦诚布公。但在她面前，我知道，我不需要刻意隐藏，甚至不需要我去说出来。

小的时候我过得迷离糊涂，跟她知根知底，现在我才明白她过的并不容易。

她的母亲是个疯女人。她跟我说过，她母亲年轻时候被关在家里，关了好久好久，后来有一天就疯了。我不想揣测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这种揣测是不怀好意的，冷漠轻蔑的。我只是看到，每次去她家里，她母亲继续关在阴暗的小房间里，从窗户里窥着外面的风吹草动。有几次她母亲拍着窗户又吵又闹，想要饼干，想要出去。

面对她的母亲，我是害怕的。她头发乱糟糟，胡言乱语，我甚至害怕她冲出来伤人。我不知道我发小怎么面对她的母亲，一个疯子。

在她小时候，她奶奶还健在照顾她。那时她奶奶真的好老，脸皱缩得像一颗核桃，背佝偻得像一枝枯木。她就与她的奶奶相依为命，可是这么老的老人说不定还要她孙女帮忙照顾。

后来，她奶奶消无声息地走了，于是她就在大姑与二姑家轮流住。

她爸爸呢？

忙着打工，晚上才拖着沾满尘土的疲惫身躯回家，哪里顾得上她？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脆弱的时候。她的面孔，应付外界显得轻率、毫不在乎。她似乎不在意任何事，不渴求任何事，疲于应付各种人，她清醒地明白不可求不可妄。她不敢奢求什么，我听过很多人吵着要漂亮的衣服、化妆品、吃喝玩乐……她跟我说的只是，她要一件保暖的厚衣服，一双更替坏掉了的鞋。

其实我比她幸运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拥有的比她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女孩子有时候就是这么肤浅。隔了一年半载当然要添置几件衣服，我竟然会有这种念头：她怎么还买了新衣服呢？我真是要鄙视自己了。我一直觉得我从没有因为家里好一点点，就认为自己高贵一点点，但是，潜意识里，当看到她穿着“新”衣服时，我是不开心甚至嫉妒的。

我觉得她不应该比我好。就像很流行的那句话，我希望她过的好，但不能比我好。

觉察到我这么狭隘的心胸时，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好吧，正视自己的狭隘吧。我并不否认自己的这点狭隘，但是，同时我更希望，衷心地希望她能过好自己的一生，能够强大到应对生活的一切，摆脱待她不公的原生家庭。

在某件事上，我看不透她。一方面，我认为她很强大，能够应对一切人情世故、利益纠纷。同时，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她不思进取，或者不敢进取。

她跟我谈及那些荒唐的事也好，人情冷暖的事也好，我都惊叹于她的清醒冷静、果敢老练。她从不会把自己卷入那些纷纷扰扰，圆滑地逃脱甚至化大为小，化小为无。她像一个世故、通人情的大姐姐，她说的话润物细无声让人不得不服。她亦柔亦刚，保护着自己。

我想，她这么成熟老练于人情世故，一定是聪慧明智的。

但是在其他事情上，她显得畏缩不敢争取，提不起兴趣。

在学习方面，我听她说的最多的一句是，太难了太复杂了，我肯定做不会的。在最该努力的地方，她却偷懒贪玩，放弃自己。我觉得有可能的原因是，她放弃了争取一切物质、一切关注，然后也放弃了努力和出色。

她小姑的公公一直更疼爱另一个女孩——佳佳。佳佳做什么都是对的，不爱吃饭也是好的，耍脾气也是好的，她跟我说起时，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不愿争强好胜，他喜欢佳佳就喜欢呗，不喜欢我又怎么样，我能怎么办呢？甚至刻意逃避，到最后不愿去做那些出头鸟的事情。她跟我不一样，我虽然不表现我的好胜，但我暗戳戳努力，并且生怕别人抢了我之上。

她对学业，甚至是未来规划，将靠什么生活下去，表现得那么漠不关心，逃避萎靡。我在想，其实她是想努力变好的，但是有点力不从心，她害怕拔尖，又害怕努力。

她有的方面跟我相似。就比如这一点，感觉自己配不上这些好的，甚至有点作践自己。一旦别人向她抛出橄榄枝，给她温暖，她总惶恐不安，觉得自己配不上，总想偿还，甚至逃避。

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孑然一身走着她的人生之路，坚强又让人心疼。

我以前觉得她真是好性格，好坚强，能把受到的委屈、不公、难堪、调侃那么轻飘地说出来，好像无所谓一样。其实仔细想想，仔细想想，你以为她真的在跟你说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话、荒唐事吗？难道不是因为你是她最信任的发小才跟你倾诉？

我一直庆幸我有这样一个发小，她心思细腻到我几乎无法察觉一切，她那么坚强地走着崎岖人生之路，她早早就形成了她自己的处事方式，不争不抢、平淡又睿智。她坚强到似乎不用依靠谁，但我真的希望她能有一个幸福的归宿，一个牢靠的港湾。

我与她是惺惺相惜的，其实是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不管未来有怎么样的变数，我知道，我们对彼此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