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既然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为什么不试试他们说的呢?”林语冰突然说,“我也不爱学习,可我觉得学习是对的。”
孙瑶瑶没有抬头:“我就是想有一点真正自由的生活。”
“我觉得没有你说的那种真正自由。”林语冰说,“没有人是可以只为自己活着的,你说的那不是自由,更像自私。”
“所以我才来了这里。”孙瑶瑶转突然停了笔,转头盯着林语冰,“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
她突然停了话头,又拾起笔来乱画。夕阳透过窗户照射在她的半边脸上,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了一丝晚霞的色彩。
“这就是你说的最喜欢的时刻了吧。”林语冰轻声说。
高三上学期过得很快,大概是每天重复昨天的生活都会过得很快。学校把双人桌改换成了单人桌,说是这样有利于高三学生的自主复习,对别人来说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却苦了林语冰——老师把体育生们都调到了最后一排,而他好巧不巧的就紧挨着垃圾桶。
幸运的是林语冰终于拿到了二级运动员的证书,于是老师对他上课睡觉看小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打呼噜影响到其他同学就好。
孙瑶瑶的位置在他的前面,从离窗户最近的一个变成了最远的那一个。不过林语冰看她倒也没有什么变化,上课也还是老老实实的,偶尔会转头远远地看一眼窗外,然后立马又低下头去。
其实这半年来孙瑶瑶的成绩有所进步,虽然还是要倒着数,但总算不至于连学都没得上了。林语冰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自己跟她讲的话有略微的刺激到她,或者因为是换了座位后不能一直盯着窗外了,但是无论怎么说她开始学习了,这总归是好事。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学校按照惯例在操场上举行了誓师大会。林语冰看校长请来的著名演讲家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滔滔不绝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想起上初中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出,那天是家长会,学校请来了在各个中学做巡回演讲的大师,最后每个同学都抱着自己的家长痛哭流涕,后来听说那个大师因为搞传销被抓了,他还暗暗对自己说,以后再不能被这种人骗了感情。
所以当身边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受到激励冲上台去,轮番接过话筒喊出“我要上北大”、“我要上清华”的时候,林语冰只是像没事人一样东张西望,看看隔壁班的漂亮女生,或者暗戳戳找找班主任是不是还在队伍后头管纪律。
“哎你不上去喊两句?”孙瑶瑶突然转过来,眼神有些促狭,“就喊个我要考北体什么的。”
“得了吧。”林语冰这才发现孙瑶瑶就坐在他的左前方,“还北体呢,能有学上就不错了,无不无聊啊他们。”
“是挺无聊的。”孙瑶瑶看了看手表,“还得好久呢。”
“那你怎么不上去啊?”林语冰突然问,“我看这段时间你学习挺勤奋的啊,回心转意了?”
“那倒没有。”孙瑶瑶的目光变得有些暗淡。
“那怎么了?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前段时间我和我妈吵了一架。我妈的一张银行卡找不到了,就在家到处乱翻,结果把我的那些杂志小说漫画都给翻出来了。她平时也不大管我,但是那天她打麻将输了一整天,卡又一直找不到,就把火都撒在我身上了。她撕了我两本书,问我还想不想继续上学了。”
“我当然说不想,可她又说不上也得上,我就和她吵起来了。她说的话都毫无逻辑,无非是说生我养我这么多年,我就整天气她这样的,人都是这样吧,总是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我说我明明就在正常上学,你问我想不想上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有要退学。她就把手里撕了一半的书扔到我身上,说你们上学就学这个?我说反正你从来没管过我,别在这装的假惺惺了。”
“她就说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我说用不着你管。她好像真的生气了,只是瞪着我没有再说话。我突然想到了那天你说的,我要的不是自由是自私,我就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有些自私了。”
“但是我想了想,其实你说的也不完全对,这明明是我妈的自私。”孙瑶瑶微微低着头,“她觉得她生我下来,我就必须听她的,凭什么啊?没见哪只鸟还得指挥着自己的孩子说只能用左边翅膀飞不能用右边翅膀飞吧。”
“不是,你这是歪理啊。”林语冰有些哭笑不得,“你也不能用动物比较啊,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
“所以啊,所以我才羡慕它们。”孙瑶瑶说,“有时候我们和它们很像,有时候又根本不如它们。”
林语冰问她:“那你们吵完架之后,你就开始学习了?这不还是觉得自己错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有一个约定,只要我高中剩下的时间好好学习,毕业后她就再也不管我了。”孙瑶瑶撇了撇嘴,“我以后也不用管她。”
“我觉得你妈妈其实还是为你好啊,那就是说你会去高考了?”
“那可不一定。”孙瑶瑶转回了身子,“我仍然十分的讨厌考试,每个人都该有自由发展的权利,不该因为一场考试分出优劣。”
高考前一天,班主任把准考证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弄丢了,这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林语冰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突然就有些恍惚。
他想起高一刚开学那天,他还有些踌躇满志,心想一切都是新的开始,自己努努力也能考个好大学。可后来因为训练,文化课落下的太多,索性破罐子破摔,能混一天是一天,甚至当时根本没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是觉得再不济自己可以去个专科学校,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大概人心底一旦说服自己能接受最坏的结果,那事情就会发展到最坏的结果吧。
后来高二分科,他认识了孙瑶瑶,当时孙瑶瑶比他更加讨厌学习,林语冰那时候觉得这简直有些病态了,哪有人为了一种所谓的“自由”就这么抵触学校的。他至今也不明白孙瑶瑶的想法,不过有时他也释然,没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的。
“发什么呆呢?”突然有人抢走了他的准考证,“你这照片好傻啊!”
孙瑶瑶拿着林语冰的准考证,由衷的发出了一句感叹。林语冰急忙去抢:“你看起来挺开心啊,总算熬到高考了吧?”
“嗯。”孙瑶瑶把准考证轻轻放在林语冰的桌上,拿文具盒把它压住,“越来越难熬,真的。”
“怎么啦?不应该是快要解脱了吗?”林语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孙瑶瑶拖过一把椅子来坐下,眼睛却看着窗外,更像是自言自语:“因为我一直找不到答案。我拒绝考试,拒绝收到管教,拒绝别人的关心,因为我一直觉得那些是虚伪的,空洞的,别人是为我好没错,可我一直觉得他们内心深处还是为了满足自己。”
“没有吧,会有人真心为你好的。”林语冰说。
“所以我才会感觉煎熬,我不想接受别人对我的好意,因为我也不想对别人流露出好意。我不想因为有人需要表现出对我好来打破他们自己原本没有我的生活,其实归根结底是由于我不想受到打扰。我感觉说的很乱,你能理解吗?”
“我……”林语冰挠了挠头。
“没事的,也不是你的问题。”孙瑶瑶笑了笑,“是我自己一直在纠结,我没法梳理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也不能很好地向你表达。”
“对了,高考加油!”孙瑶瑶起身离开,又突然转回来,对林语冰握了握拳。
后来再回忆起高中那段时光,林语冰对高考那两天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的印象,只记得高考完就下了很大的雨,同学们都淋着大雨冲出校门,好多人张开双臂大喊“我解放了”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大家考得好不好,只是觉得他们都很开心。
那天林语冰拿着伞站在走廊尽头等爸爸来接,却看到孙瑶瑶独自下楼,眼看就要走进雨中。他喊住了孙瑶瑶,想问她考得怎么样,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反而是孙瑶瑶先开了口。
“解放了?”孙瑶瑶说。
“本来也没怎么好好学,没啥解放的。”林语冰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嘴笨,不知道说什么能和她拉近一点距离,“你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呗。”孙瑶瑶满脸无所谓,“走了啊,有缘再见。”
“哎,雨伞借你吧。”
“不用了,我家离得近。”孙瑶瑶头也不回。
很久之后的同学聚会上林语冰才从别人嘴里知道,孙瑶瑶在考试那天把准考证撕了,独自在教学楼的天台坐了两天,后来再也没人联系上她。同学们都说她是想跳楼,结果又没鼓起勇气。
聚会结束后林语冰径直跑上了天台,刚好看到一群鸟从树顶飞过。
林语冰想起那个下着雨的夏天,孙瑶瑶没有要他的伞,顶着大雨转身离去。林语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校园里的积水汇成一条小溪,从她身后缓缓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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