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雾霾,车窗外一片昏黄。
云清扶着我,焦急地看着手表——我们堵在环城路上半个小时了。
她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头,眼里含着不安。
计程车的价格表随时间流逝一直上涨,我没有心思去理会,因为此时此刻我早已经头痛欲裂,没有力气去思考多余的什么了。
到了医院便是打针输液,我瘫软在白色的床上,四周都是消毒药水的味道。云清一直在我旁边。
“都烧成这样了,在晚些就出大问题了!”护士谴责地说。
云清有些内疚,对我说道:“怎么病的那么重?是不是前几天就敢冒了?没吃药吗?”
我摇头。
云清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唐玖,我今天要回学校作报告,怎么办?”
我扯着沙哑的嗓音:“你回学校吧,我没什么事。有事打电话。”
“这样不好吧。”她低下了头,乌黑有些油腻的头发遮住眼帘。
“哈,你看不起我?我有那么弱?”我笑。
云清挑眉:“你不弱?以前跑夜宵,全是我拖着你跑!”
我道:“你别忘了吃午饭我跑得那可是脚下生风。行了,你走吧。”
云清终于不情愿地离开了。
病房里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身边围了一群家属。这让我想到小时候生病,家里人围着我团团转,总是觉得自己弱不禁风。
现在想来,再看看我病床附近的冷清,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我又不是什么伟人,生个病自己撑撑也能好。那个小女孩好像对我很好奇,不停问我问题,还自我介绍,她叫秦莘,喜欢画画,在西藏读过书,很崇拜我这种学美术的。她剪着齐耳短发,皮肤有些黑,眼睛很亮。
看上去是个活泼的孩子,总爱笑。
秦莘似乎又问不完的问题:“姐姐,你为什么一个人啊?”
我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回答。
“生个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莘眨巴了几下眼镜,好像很佩服。
电话却在这时响起。
“喂?唐玖?”韩舒。
“什么?”我问。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韩舒问。
“我在医院。”我答道。
心里有个角落,好像很希望他在意。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一向都是这种毫不在意的冷漠回答。
缄默后,韩舒道:“你在哪,我晚些来看你。”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五号楼,三楼十六号床。”
我却又在笑话自己,韩舒这么忙,怎么能让他来看我?每个人一天到晚都很累,这样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昏沉之间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居然梦到自己和韩舒坐在车上,打开车窗,迎面而来的风很大。
睡了很久,我醒来,发现已经八点。
天已黑暗,城市的灯光闪烁着。
我坐起来,想韩舒大概不会来了,翻了翻包,居然找到一本书,随便翻了起来。我心底暗暗庆幸自己明智,出门也没忘记带一本书。尽管是散文,闲来无事的我也看得津津有味。我顺手也听起歌来,一首Enchanted,一直单曲循环到很晚。
小女孩睡着了,母亲在一旁也昏昏欲睡。
Pleasedon'thavesomebodywaitingonyou...
歌曲的旋律在脑中打转,握关上书,闭眼,想,韩舒要是再不来,我也只好睡觉了。
三,二,一。
睡觉。
我缩进被子。
有人却推开了门。
我呆滞地望着韩舒,他走了过来,放了一篮水果在桌上。
“多久感冒的?”
“忘了。”
我就是这么奇怪,明明那么期待他来看我,可是当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又变作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甚至很冷淡。
“忘了?”韩舒道,“怎么回事?注意身体。”
我拿出和父母顶嘴的那套:“你不也是?每天工作那么晚,还要应酬,早上也不吃饭。”
韩舒略显惊讶:“这么了解?”
我一个坏笑:“你的一言一行我都清楚。”
他也笑了起来:“真是够了,你观察我有什么用?好好留意生活其他细节去。像我这种人,没必要这么关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谢谢你来看我。”
“谢什么?应该的。对了。你多久可以出院?”
我想了想,道:“你一来我感觉好多了,所以现在就可以。”
“呃...这不需要医生看看吗?”他问。
“没关系。”我道。
“不行,你还是乖乖呆着。”韩舒不同意,“你出事了怎么办?”
“你负责啊。”
“不行。”
我不高兴:“那你别走了。”
韩舒被我的逻辑震撼了,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我沾沾自喜:“那么留下来吧。”
“怎么这么任性...好吧,好困,我要睡觉了。”韩舒道。
“睡地上。”我道。
韩舒无奈:"这..."
“开玩笑的。”我笑,“回家吧。明早来接我。”
韩舒点点头,道:“早点睡。”
“你也是。”
晨光初现的时候,韩舒果真到了。
我慵懒地张开眼,不好意思让韩舒多等,便很快整理好。
“等一下,我还没付医疗费。”我穿好鞋,走向门口。
韩舒拉住了我:“不用了,我帮你付了。”
“什么?”我停顿了一下,“帮我付了?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韩舒道。
“怎么就不用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掏钱。”
“朋友嘛。”
我怔怔,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朋友?
把我送回家后韩舒就走了,我回到家,云清正准备出门,见我回来了,万分吃惊:“谁把你送回来的?”
“韩舒。”
“韩舒?”云清反复念了几遍,不知道韩舒是谁。
“不是程铭...”说到一半,她打住了,“韩舒是谁?”
“我一朋友啊。”我道。
“女的?”果然理科生问问题都这么一针见血。
我摇头。
“男的?!”云清明显激动了,“你说什么?男的?!!!”
我拍拍她的肩:“淡定,不要想多了。”
“好吧。”云清点头,“陪我去湖边可以吗?”
“哟?宅女闲心大发?还想散步?”我调侃。
“不是,主要是有人约我。”
“又不是约我,对了,是女的男的?”
“男的。”
我不怀好意:“是男的我就不去了。诶哟哟,云清的春天要到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喂!就是医学的一师兄。谈学校的事。”云清辩白。
“我倒是没听说过谈公事去湖边,况且是医学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耸肩,“开国际玩笑吧?估计看上你了,好好把握机会,当电灯泡要折寿的。”
“哟!送你回来的那个韩舒,不会是你新一任吧?”云清反攻。
我拦下脸来:“想多了。”
云清依然得瑟:“还不承认,啧啧。”
——
“对了,唐玖,事情是这样的,你有没有一个星期可以抽出空?”韩舒问。
我想了想,道:“说是实习倒是可以的,怎么了?”
“和我去一趟北京吧。”
“为什么要我和你去呢?”
“你可以帮忙。”
“去北京做什么呀?”
“谈生意呗,还能干嘛?你不会是以为去度假吧?”
“怎么可能。你对北京熟悉吗?”
“还好。”韩舒陷入沉思中,像是在回忆过去的事,不过神情并不愉悦。
“那我答应你了。”我忽然打破沉默。
“嗯,吃饭吗?”他似乎被我拉了回来。
“当然。”我早就饿了。
“那么吃什么呢?”韩舒靠在方向盘上,“粽子还是馄饨?”
“不,你亲自下厨。”我道。
韩舒爽快地答应了。
到韩舒家,坐在沙发上,发现茶几上摆了一本三毛流浪记,我今个他原来还看这种书,韩舒却一本正经:“昨晚我看到十二点半,一不小心走火入魔了。”
我故作鄙夷:“你多大了?还不知道早睡早起?”
韩舒愣了半拍:“这可没人教过我。”
“你爸妈不管吗?”
他从冰箱里拿出排骨:“我从小性子就野。”
一边做饭,他一边和我闲聊,Manson,R&B,还有一个西班牙女歌手。谈到音乐我们每次都要说好久。
“你最近都听什么歌呢?”他问。
“最近歌穷。”
“去听Maps吧,这首听好听,特别是MV,一定要看。”他端来一盘排骨。
我点头,坐到餐桌前,深吸一口气:“好香,可以开饭了吗?”
“当然。”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起排骨,咬了一口,虽然我会很多词汇不过这次我真的难以形容,只好十指相扣:“好吃好吃。”
韩舒一脸骄傲,抽出一张餐巾纸,替我擦了擦嘴:“那就多吃点。”
我呆滞地抹了抹嘴角,感觉自己的耳根发红。
韩舒双眼如玉,明亮而又深沉,满含笑意。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笑容就像对我下了盅。
很久以后我都难以忘却。
——
十二月初,南城还不算严寒,而北方却开始下大雪。
登机,我们并肩坐,飞机起飞。
我望着窗外的建筑,随飞机升高,那些建筑边的星星点点。在高空上,脚下的城市越来越小。这是我发觉,原来我们生活的南城,自以为很大的南城,也不过那么一点。四年来我被局限于此。
穿过厚重的云层,我可以看见阳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如此清晰而明亮的世界。平日中城市昏沉的雾霾,让心脏和思想早已被麻痹和束缚,如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揭开了枷锁。
“这么好奇?”韩舒望着远方的云海,瞳孔染上一层金黄。
我笑了笑。
他不语,望着远方的天空。
就像看着整个世界,是那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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