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作者: 祝捷2 | 来源:发表于2017-09-05 00:46 被阅读39次

    2016年8月24日,湖北黄石,酷热,我躲在昏暗幽凉的房间百无聊赖,刷剧刷得我心烦意乱,耳边突然清晰的传来父亲的声音,焦急似乎还夹杂愤怒,他一连叫了我三声小名,一声比一声急迫,一声比一声高亢,父亲不是轻易发火的人,那语调却满满是压抑不住的恼怒。我从床上跳下来,房间寂静,只有空调沉默地吹出丝丝的凉气,我赤脚跨到阳台,外面骄阳似火,空气中阵阵热浪,青山湖畔的树/都奄奄一息,凤凰山脚下的小路没有人影,暑期的湖师大校区一片宁静,我租住的小区居民大都跟我一样昏昏沉沉地躲在家里避暑,即使有人闲谈,那方言与我家乡风牛马不及,不至让我恍惚,而且父亲苍老略沉的声音,辨识度极高,我确定我呆立的那几分钟内,周遭没有人说话。而父亲叫我的名字,真真切切,此刻我与他相距约500公里。某先生奇怪地看着我,我问他你听见我爸叫我了吗?他说没有,你走火入魔了吧?怎么可能?我说真的,我爸连叫我三声,你真没听见?他不屑地摇摇头。我在最初的惊疑过后,开始暗示自己,也许真是看剧久了,有幻听?也许刚刚有哪家老人大喊了几声?给父亲打电话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这蹊跷无端的,没啥要紧,不是啥事,我暗自宽慰自己,父亲能有什么事呢?我压根都不用去担心,前几天他还打电话给我了,他说很好啊,他一贯都很好啊,这不过是我在房间里呆久了,一时走神而已。很快我就忘了这事,晚饭时甚至没跟儿子提起,为了他准备考研的事,我们已有了几次不愉快,并且我确信这只是个无厘头而已。
    凌晨5点,一直关静音睡觉的我,心脏嗡的一声,㬹眼就看到手机闪烁的屏幕,是继母,她说小荣,你爸爸摔倒了,听不出慌张,我有点懵,我说我爸爸摔倒了?那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快扶他起来呀!摔得厉害?就那一瞬间,我突然害怕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了,声音不由地大了起来,我说怎么了?摔哪了?摔得厉害?其实我心里不相信,我爸能摔多狠呢?可能她就想虚张声势,叫我担心而已。她说我也不知道,我摸他手有点凉,我发起抖来,我说你快挂电话,快打120呀,你快点呀!不要废话了,快点呀,我在外地!她说她不知道怎么打,我吼起来,1-2-0呀,快点呀!我惊慌失措,拿着手机六神无主,好久才哆哆嗦嗦地拨通弟弟电话,语无伦次,他说他立刻回家。我拨回去问继母,120打了没,多久能来?她说打过了,说很快来,我问她我爸现在什么情况?她说我爸躺在地上,感觉手有点凉,我脑子一片空白,大脑急切搜索仅有的急救知识,我颤抖着说给他喝点热水,不要移动他,用被子给他保暖,我已经想不出更多的东西,我说再催120,让他们赶快,拜托你看好我爸,我马上往回赶,医生来了,你赶快告诉我情况!我叫醒儿子,快收拾东西,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宜城。
    一路上,我攥着电话不敢回拨,我怕不好的消息,心里却是不祥的预感,我极力逃避这种感觉,脑子却像被关进笼子的拳击手,被对方打着无处逃窜。我鼓足勇气打回去,她却没接,我不敢再打,我望向车窗外,祈祷医生能尽快把父亲送到医院,我甚至想我该怎么去照顾行动不便的父亲。弟弟的电话打来,他抽泣着,不说话。强烈的痛楚击中我,这一切太不真实了,我几乎分不清我在哪,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信,我爸,那么乐观那么健康的老头怎么会突然没了?这清晨的凉风,那天边隐隐的朝阳,世界如此正常,我爸怎么会有意外?我想不到也想不通,我问弟弟,医生确定了?尽力抢救了?爸是怎么了?弟弟说,你回来再说吧,爸爸是真的不在了,是真的,他带着哭音说,你给大姐打电话吧。我的思维,感觉全变成了空白,像暴风雨中的空心木,我掐了下自己,似乎也不怎么疼,望着窗外飞驰后退的风景,眼泪默默地淌出来。我想跳出车去,躲进路边的灌木从,去跑,去喊,去打着滚的嚎啕大哭,最终我只是侧身对着窗外,咽下一声声的哭嚎,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个早晨,我会永远失去父亲,我要快点回家。
    我憋回眼泪,给在广州的姐姐打电话,我说姐,你买最快的车次回来,爸病了。她狐疑地说爸怎么病了,我说他摔跤了。她说摔跤了?住院了?不严重的话你和弟先照顾他两天,我回来太远不方便。我哽咽着说,比较严重,你还是尽快回来。她惊问怎么了?很严重?我说没事,你放心,只是摔了,你回来就是。说不下去的我挂了电话,几分钟后她电话打来,哭喊着说你骗我啊,他们说爸没了呀?怎么会啊?怎么回事啊?电话那端她号啕大哭,电话这头我泣不成声。
    即使人到中年,我们仍然不能接受父母双亡的恐慌和悲伤,母亲去世已经20年,父亲是我们对家最后的依靠和眷恋。我们和父亲,都是对方的守望!

    等我跌跌撞撞回到家,穿过围集的亲友,看见父亲穿着团花簇拥的寿衣,头上戴着一顶可笑的寿帽,平躺在床上,瘦小干枯,脸上蒙了一张黄纸,我伸手去揭,我要叫醒他。大伯一把薅住了我,他说千万不能把眼泪滴在你爸身上,先哭一哭,把眼泪收收,再看。我不能开口,拼命点头,大伯一手拦着我,一手轻轻揭开黄纸,爸爸脸色发黑,双眼没有完全闭严实,嘴巴微微张着,耳廓薄得像张纸,泛着灰,神情像是酒后午睡般,我去摸他的眼晴,大伯低声说,你弟已抹了好几遍了,没用,我去抓他的手,冷冰冰的,瘦骨嶙峋,亲友都在劝我,都在叹息,说弟弟已全部看过了,我望向站在床头的弟弟,他穿着一件破背心,木然地,机械地给我爸摇着扇子,38℃的高温,却从8点多停了电。我感到彻骨的寒冷,筛糠似的抖,弟弟说二姐,爸爸的眼晴闭不上医生说是急救时造成的,因为一直在做胸外挤压。在他赶回家之前,120已来,一直在持续抢救,其实可能在120来之前,父亲已无生命迹象。抢救记录写着猝死,很可能是血压和心脏原因引起,如需进一步知道详细病因,可将父亲送往医院解剖。他拒绝了,签了字。他认为父亲不可能被谋害,也不愿让父亲的安宁被破坏。只是父亲每年体检都很正常,除了血脂高点,再没其它毛病,高也没没说高很多啊,他喃地说。那边继母的女婿已警惕地盯着我们,我说还是需要知道原因的。

    继母呆在她房间,她三个女儿围坐她身边,她神色平静,父亲的工资折和医保卡已静静地放在桌上,看来她早准备好了。不用我开口,她像背书一样,你爸这几天天天早出晚归去钓鱼,我劝也没用,今早4点多我听他起床洗漱,忽然听到卫生间镜子发出很大声响,似乎你爸摔倒了,我赶紧出来看,他就倒在卫生间门口,我惊呼过去扶他,他捂着胸叫我不要咋呼,说他没事,我连扶带拽想把让他坐到椅子上,刚倚上椅子,他就浑身大汗,头上汗一层层的,喉咙里一阵阵喘息,慢慢就不行了,我吓死了呀,我给你打电话,又打120,幸好我女儿和医生前后到,抢救也没用呀!你看你看你爸的钱都在这,我打开存折,里面夹着200元钞票,余额是一万三千元。我说我只需要你把实情告诉我,我爸最近有没不舒服?你有没有和他吵架?她哭起来,没有啊,我不跟他吵架的,前阵他说胃疼,我女儿还给他买了药,他也没喝。我说你今早几点发现我爸摔倒的,她说4点多吧,她瞄了她女儿一眼,再次说是4点多,我说整5点接到你电话,你当时提到了我爸的手都凉了,我爸应该是什么时候摔倒的?你能确定吗?她回避我的眼光,她说我一听到你爸起床就醒了,我睡眠不好,你是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她和我爸分床十几年,也知道这些年她小病大养把自己爱惜得有多好,而对我爸有多忽略。一直以来,为了减少矛盾,我们都尽量少干预他们的生活,希望爸爸能有个自主的晚年。

    母亲去世一年后,她和父亲结了婚,当时她说她年轻,能照顾好我爸,那时的爸爸确实也精神自信,如沐春风。不过半年时间,她就和爸爸渐生芥蒂,最大的问题都是经济,她要完全掌控父亲,不允许亲近孙女,不允许帮扶儿女,还要父亲负担她外孙女。父亲渐生不满,但他天性宽厚,又好面子,虽有磕绊,日子还是过下来了。何况,排除外在干扰因素,父亲始终相信,她是能与他互相体谅的。因此他穷尽积蓄,不惜借钱给她补买养老保险,让她按月领上退休工资,尽力帮助她的子女谋工作,为他们带孩子,以期他们早日独立,她不再有后顾之忧,两人可相扶相携。她家的事慢慢都解决后,她却开始常年称病,医院成了疗养院,保健品常年不断,正规药品不信,只一味相信其女儿推销的各贵的离谱的类传销品,连日用品都非其品牌不用,父亲屡次劝阻,她便与父亲斗气。她一月保健药品都要一千多,生活上也逐渐要求,新衣新首饰,新床新柜子,连床上用品都换了新,却不肯让父亲同住,平时还爱好打麻将。她自己的工资从不动,所有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全是父亲承担,她还嫌父亲过年给她儿女红包大闹了一回。这些我们虽有耳闻,奈何父亲总是和为贵,宁可自己忍耐,从不在我们面前流露,每每我们只是嘱咐他保重身体,无法多言。

    父亲每月工资不低但却所剩无几,他只能减少自己的开销,抽烟抽劣质的,衣服几乎不买,唯一爱好钓鱼,却囊中羞涩买不起好的钓具。年青时父亲颇有才华,拉二胡吹口琴都是好手,某日闲谈,我曾说给他买把二胡,他连连摆手,说乐器太贵,不要我买,等他需要时他自己买。

    我们兄妹三人,日子过得都不易,总不忍让父亲担心,也不愿让他与继母为这些口角,几乎从不过问他的工资。我们对他也关心甚少,常常告诉他要搞好自己的身体,我们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顾他。也许父亲那时就灰了心,我们却不自知,一直以为他身体健康,性格乐观,一定会长寿的。谁知却是这样的噩耗!

    天气炎热,又遇停电,家族商议,让父亲入土为安。至于父亲的猝然原因,仔细检查,也不至于继母有加害的可能,应是意外。但父亲生前是否心情低落已不得而知。姐姐无法当日赶回,只能在电话里跪别父亲,其实她是最近见到父亲的人,一个月前她曾回去看望父亲,父亲送她坐车时,立在路边瘦弱疲惫的身影,让她几度心酸,哪知那竟是最后一面!

    父亲下葬之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待我们匆匆事毕。却突然风停雨住,空气清新,彩虹挂在半天,洗过的世界只剩清爽干净。像极了父亲的行事风格,这一生他最怕麻烦别人,做事干脆利索,就连离开也不愿让人拖累,干干脆脆的走,利利爽爽的去,把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还世间一个安宁如初。

    姐姐站了十几个小时火车赶了回来,姐弟三人抱头痛哭,除了自责就是后悔,悔当初没对父亲多点爱心,多点耐心,更后悔丟父亲一人在俗事里挣扎煎熬,没有明明白白告诉过他,不要纠结,不管他有钱没钱,我们都会爱他照顾他,后悔自己也舍不得花钱没有给他买他羡慕的东西,后悔平时没多回去看看他,多陪他说说话。我们让他感觉到的是冷漠无助,让他感觉到的是他只能依靠自己,我们冷冰残酷,没有想到过风烛残年的父亲内心里落寞和孤独!!

    爸爸,我有一句话,一直没对你讲,无论怎样,我不会不管你的,我会赡养你,照顾你,真的!

    第二天,继母搬空了所有的东西,只留下了父亲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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