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过,在我三岁时,外婆在锅台边,烧中饭时倒下去,就再也没起来了。
我只有一位姨妈,姨妈的大女儿,我之表姐,和我妈一年出生。
我妈小时,也喝过她姐的奶水。姨妈早于姨父去逝十年。而姨妈唯一儿子比我又小一岁,我姊妹多,这样我小时候,姨妈也喂过我奶水。
姨妈搭上了中国妇女裹脚的末班车,虽然长了一寸,但仍然给她的生产与生活带来极端的不便与痛苦。
那一次,在皖河治理的千军万马,声势浩大的队伍里,因姨夫也是一方“诸侯”,而姨妈亦是铁娘子军一员,泥里水里,没日没夜的超负荷劳动,姨妈一次大出血,差点小命就断送在河堤上,也是那次落下病根.。
自那之后,她回娘家和到我家,十里的路,拄着弯檀杖,要走上整整一上午。她叫我妈,总是说:嫩妹、细妹。
母不在,老姊妹亲如娘儿。
那时节好吃的东西不多,最多也就远嫁怀宁公岭大表姐带回《怀宁雪贡》,虽只五寸长,细数薄如纸片,内嵌红绿粉丝,夹杂些许碎碎的冰糖,撕下绵糯腻滑的一页雪片,也不知那来的,哪么多的口水,把粉甜粉甜的片儿润之于无形,而牙缝总挡着软而柔的粉丝,舌尖顶着它从左牙调到右牙,细嚼慢咽于无尽的回味,享受着:“又甜又香,到嘴里一抹光”的儿禅。
发放的大权在我,我一边含一片,一边分发给弟妹,身边红尾巴大公鸡,“咯咯,咯咯”地叫换着,企图喙得碎屑,大妹手中短棍一扫,差点打折了鸡腿。
剩下的半截,仍用带些油渍的红色的糕纸紧紧地裹着,外还加两层很多折皱的旧报纸,深藏于床头的稻草里。
这神往的口味,清朝皇帝所得贡糕也不过如此。
如此美味,以至如八十年代,参加县内外,几十次农业技术培训班之时,包里总揣着一条或两条怀宁贡糕。近几年经常上通宵的夜班,车箱里也总会是老婆偷偷地放上几块小包装的带着芝麻的糕片。
糕,一生的至爱,也传递了姨妈的挚爱的深情!
回望姨妈偻佝的身躯,很担心,因四寸金莲若站立不稳,幸亏有擅扙支撑。坐在矮凳上,淘找于芭柳条框,堆积的针头线脑,手把手教会我妈,一剪一挖,一针一线,亲手编织出我的合身的背巾和裤衩。
那时的确良的布在大城市,还没下放到农村,每户都用的是,省政府颁发的一年一人七尺五寸布票,一个供销合作社的柜台上,劳动布、蓝色灰色卡叽,灯芯绒少见,棉布老布不少。
妈妈老一辈妇女穿的都满襟上褂,扣子是栽缝师傅用布条扭成的,一头若发夹状,一头若掏耳扒形的密针缝注的软扭扣。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妈妈依如长姐的针线活,全家上下哪件衣服不是补上又补,或园如碗口钉在肩上,或在背中间端正的开个天窗,手拐及膝盖,内衬与外遮处,总贴着养眼米耙。
那个年代袜子称袜兜,袜兜是不能直接穿的。剪开袜底,依照脚的大小,取五七层耐磨的劳动布,拼接祙底,袜底图案,有花草鱼虫,最简单的是寿字和正方形双回针线,密针叠缝的角连角的“白果”。沿祙边结合部,又有祥云及海浪针饰,脚后跟处,同样多贴几层,一针一脚,圈成半边八卦,妈妈得到大姐亲授,其实我们的上辈人,都有一双灵巧手。
转眼间,到我及孩子辈的现如今,这些过去大多数人都会的精堪手工布艺堪称非遗了。
山区苗竹多,春季检回竹园的笋箬,贴在板凳上,挷扎后,吃饭坐在上面,一段时间取出放在床单下,压碾平平整整,这是鞋底鞋帮剪样必须要件。上半年姨妈拎些箬子,下半年带回一升两升毛栗。
姨妈尽其所能,细致到洗衣浆衫,缝缝连连,就连烧锅炒菜我妈妈亦得真传。
这炒熟豇豆,决窍很多,紫色红色乳白色的长豆条,掰开一段一段,撕去两侧的茎,一块比火柴盒还小的猪油,从怀里向锅牌坊一抹,溜上一圈就装入油壶,两大蓝边碗豇豆全靠毛米汤做油,一样可口……
可能是我十岁生日那天,姨妈又带一双鞋给我。
高河公社万心大队的表姑爷也来了,这表姑爷姓黄,身胚大个。
他问:这位老人是家婆吗?
姨妈和妈妈同时大笑:你看像吗?
姑爷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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