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山毛榉与女巫

作者: 黄咚咚 | 来源:发表于2018-12-31 09:38 被阅读84次

    05 猞猁与红狐

    鲁娅与灰毛山兔邦妮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春末。那时鲁娅还是一个见习巡山女巫,成天游走在阿尔卑斯山脉,学着观察和记录各种植被的分布、树木的生长和动物的种类与数量。

    春末的阿尔卑斯山脉,除了一部分高海拔地区久积的冰川还板着个脸,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喜滋滋地换上了新妆。草甸的鬓边缀上了淡紫鹅黄星罗棋布的小花,山林穿上了层层叠叠深绿浅绿不一的齐腰百褶裙,就连山脚下坡地上矜持的晚山茶,也偷偷把脸涂得绯红,妄图跟总是成群结队盛装出现的野蔷薇争艳,而最嗜睡的鸢尾花种子,也已经纷纷破土,长出了茎叶,准备迎接入夏之后的漫长花期。

    与邦妮分手后的鲁娅从奥地利的阿尔卑斯山段一路往西往北,经过了德国西南部、瑞士南部和意大利北部,中间还在一个处于瑞士与奥地利之间名叫“列支敦士登公国”(德语:Fürstentum Liechtenstein)的内陆袖珍国家逗留了一段时间。

    最后鲁娅在深秋时节抵达了法国东南部尼斯附近的阿尔卑斯山段。在这里,她邂逅了邦妮提起过的那棵固执的山毛榉阿赫。

    是一场不期而遇的秋雨让鲁娅一下子注意到了阿赫。在这一片开阔的峡谷坡地上,周遭各种乔木纷纷急于抖掉干枯缩卷的叶子以做好入冬准备,唯有阿赫身上的叶片枯而不落,即使在漫天的细密雨丝中也仍倔强挺立,看起来确实非常扎眼。鲁娅毫不迟疑地跑到阿赫看起来仍然相当浓密的树冠下面去躲雨。

    经过大半年的见习,鲁娅对低海拔林地中常见的椴树、栎树、山毛榉、白杨、榆树、栗树、花楸树、白桦等都已经能轻易区分,她一眼就认出了阿赫是一棵欧洲山毛榉。

    “谢谢你。”雨停之后,鲁娅摸摸干燥的头发和裙裾,从低处的树桠杈上跳下来,对这棵约有30公尺高的大树表示衷心感谢,“这场雨真是来得毫无征兆,如果不是你的树冠仍然浓密,我可就要淋成个落汤鸡了。”

    “不客气。我尽力留住我树冠上的枝叶,只是在等待我的一位朋友,如果能偶然为您带去躲雨的便利,也是我的荣幸。”阿赫说着微微低头表示回礼,树顶上的水珠因为它的低头纷纷滑落,像无数颗小小的珍珠哗啦倾倒下来,鲁娅赶紧又飞快跳回树杈上去,才没有被那些像眼泪一样晶莹剔透的珍珠砸中。

    鲁娅记得,邦妮说过它曾经在法国南部某处峡谷的斜坡上遇到过一棵固执地、不肯掉叶子的山毛榉,它之所以每年秋冬都坚持到最后一刻才落叶,是为了等待一只雷鸟的来访——以方便它的雷鸟朋友能一眼就在树林之中把它认出来。

    “你是阿赫?”鲁娅问道。

    “是的,它是阿赫,它就是阿尔卑斯山上最固执的山毛榉阿赫。”旁边一棵年迈的老橡树插嘴回答,有几分揶揄,又有几分慈爱。

    “真的是你!”鲁娅感到很开心,“山兔邦妮曾经提起过你。你还在等待你的朋友雷鸟舒特吗?”

    “是的。我还在等待它。”山毛榉阿赫老老实实地说,又像想起什么,“我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邦妮了,它还好吗?”

    “我也在寻找它。但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它的身影。也许它回奥地利去了。毕竟,它喜欢那里的音乐与诗歌。”其实鲁娅的心里有点隐隐的担心,但是她不想把担心说出来。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决定等她跟姐姐们会合完毕,交上她的见习记录本之后,她就要再去一趟奥地利,并在那儿等上一阵。

    等待有时候真是一种煎熬。不知道阿赫等待舒特如此之久,经受了多少煎熬。

    “根据记载,”鲁娅掏出自己巡山见习记录的小本本翻了翻,对阿赫说,“不管是普通雷鸟还是柳雷鸟,都习惯于呆在寒带地区,它们长途跋涉来此地——临近地中海的温带林地旅行的机会恐怕……不多。”

    无望的等待虽然真挚,却也容易让人感受到痛苦。鲁娅希望能用事实尽早打消阿赫的固执。姐姐们曾经教育过她,让所有树木心甘情愿并且心情愉悦地牢牢扎根在它出生的地方,是让这座山脉欣欣向荣最好的办法。而这也是巡山女巫的职责所在。

    旁边的老橡树在秋风中咳嗽了一声,又插嘴了,“我每天都要劝告这家伙三次,但它从来都听不进去——如果说树木有什么比人更可贵也更愚蠢的品质,恐怕就是这种直楞楞的坚持吧——”老橡树嘟嘟囔囔地说,“为了记忆里一个含糊不清的承诺,每年秋冬都把自己站成这片山坡的标志物,这家伙也真是不辞辛苦啊。”

    “并不是一个含糊不清的承诺。”阿赫纠正老橡树的话,“舒特用心陪我度过了一个我本来可能深陷孤独的异乡四季,它甚至为了陪我聊天、满足我对它羽毛变色的好奇,把自己的巢搬到了我脚边的灌丛,这样的待遇我从来没有从斑鸠、云雀或是猫头鹰那里得到过。呃,倒不是说我对鸟儿们的友谊怀着过分热望,但是一旦别人毫不保留地给予了你一份宝贵的东西,你总要回报它一点什么才好不是吗。”

    “我对舒特唯一的回报就是我的等待。这种回报甚至跟它知道与否、回应与否无关。我尽力保留它眼中我的特别之处,以便它某天路过此地的时候更容易找到我,对此我并不感到辛苦。”阿赫说。

    “这就是年轻人特有的固执。”老橡树喃喃地说,也不知是感慨还是艳羡。

    鲁娅有点为阿赫的话感到吃惊。她从前总觉得树木与鸟儿之间不会有过多的交流,更不用说结下多么深厚的友情。在鲁娅看来,鸟儿总是很多舌,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负责着林间所有真的假的消息的传播,而树木却是阿尔卑斯山上最为沉默寡言的一派,树之于鸟儿而言,不过是临时落脚或者筑巢睡觉的地方。

    小鲁娅那时并不知道,最深刻的羁绊往往就是在最不经意的给予与陪伴之中缔结。就像她印在红鹿糖米鹿角上那个轻吻,就像雷鸟舒特在山毛榉阿赫脚边的灌丛筑下新巢,伴着寒带的冷空气与阿赫共度的那些星夜与清晨。

    “如果你实在想念你的朋友,我倒是也可以帮得上忙。”鲁娅决定不再试图去动摇阿赫的坚持,她往后翻了翻她的小本子,指着其中一页念道,“阿尔卑斯山上的红鹿,凡是鹿角有分叉者,都拥有可以随意移动树木的能力。”

    “红鹿们世代相传的这项能力虽然为我们家族的巡山工作带来了不少烦恼,但是依我看,倒是可以用来帮助阿赫你去旅行呢——鸟不来找树,树可以去找鸟呀。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阿尔卑斯山本来就是一座神奇的山脉。“鲁娅拿出一根状如雉鸡尾羽的笔,在小本本上刷刷刷写了两行字。

    “这算是我记下的第一个‘阿尔卑斯之愿’吧。”鲁娅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写下的内容,点着头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等我的见习一结束,我就要当一个特别的巡山女巫,除了巡山,我还要搜集阿尔卑斯山上的植物或动物们的各种心愿,努力帮助这些心愿得以实现。”

    “而你,”鲁娅收起小本本拍了拍阿赫灰色坚硬的树干,“我宣布,你这个固执的家伙,就成为了第一个被我记下愿望的幸运家伙。”

    说完,也不顾阿赫的惊讶和老橡树的嫉妒,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跳过树下湿漉漉的鸢尾花丛,向峡谷对面的山坡而去。

    此时的鲁娅并没有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当中做了一个多么特别的决定,从山毛榉阿赫开始,这个决定将在阿尔卑斯山上所有的动物植物与她之间,建立起一种近乎永恒的深深的羁绊。

    鲁娅此时的心里只想着对面的山坡上那一棵野苹果树,每年深秋,那棵野苹果树都会不动声色地结满甜美的果实,慷慨地挂在枝头,等待鲁娅的摘取。被秋雨耽误了行程的鲁娅此时唯一祈祷的就是,那群贪吃的麻雀还没有把成熟的野苹果全部吃光,至少要给她留够吃一顿的七个野苹果呀,不然她饿着肚子可没有什么心思接着完成巡山见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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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吃七个野苹果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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