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只是因为瞥见了比埃尔霍夫闪光的那半个小时，我在之后20年甭管到哪儿，踢球时候都穿着20号。理所当然，也变成了德国队的球迷。
那也是两德统一之后，德国队第一次获得洲际大赛的冠军。统一之后的26年里，1996和2014的两个冠军当然是无法替代的高光时刻，但如果非要在1996和2014之外选出第三个最荣耀的时刻，2002年勇夺世界杯亚军的那支德国也许是多数人的选择。
毕竟这枚银牌让之前两届大赛频受打击的德国人及时刹车，而且可能是这么多年里，个人英雄主义（褒义）的最好阐释。可以将英雄的称号赋予金球奖得主卡恩，或是全队最佳射手克洛泽，但绝不可能漏了巴拉克——那支球队真正的头脑和心脏。
那年26岁的巴拉克，让衰落期的德国队灵光一现，而今年同样26岁的克罗斯，却没能让中兴期的德国队再筑王朝。这其中当然有诸多不可测、不可控的因素，简单的比较是毫无意义的。但两人因为同样的一个特殊、甚至有些稀有的身份而被联系在一起——他们出生在东德。
2002年世界杯上的巴拉克
法理上来说，“东德球员”这一概念应该仅限于1990年10月3日之前出生的球员。巴拉克1976年出生于萨克森州的格尔利茨，而克罗斯1990年1月——两德统一前9个月——出生在德国东北部的大学城格赖夫斯瓦尔德。他俩当然是东德球员中的翘楚，而这一略显尴尬的群体在1990年之后的德国队一直是少数派，而如今终于仅剩了克罗斯一人。待到克罗斯老去，德国队阵容全部被90后球员占据，“东德球员”也算真正绝迹了。
从萨默尔到沃茨，从基尔斯滕到耶里梅斯，东德球员在两德统一后的浮沉，在两年前夺冠时的那篇《谁的德意志（Wessen Deutschland?）》中基本都说清楚了。两年之后，东德球员在国家队的占比不增不减，欧洲杯前四的成绩也说不上太糟，而在一个多月后开始的德甲新赛季又将迎来新的东德球队了，但是为什么我感到更忧桑了呢？
很简单，因为看似将为东德球队在顶级联赛香火的这支新军——莱比锡红牛队，其实是最没有东德味儿的一支球队。诞生于2009年，得益于某功能饮料的大笔资金，短短7年就升上了顶级联赛。但是谁将这支球队归为“东德”，稍懂些历史的人都不会答应。
也就是在莱比锡红牛队建队的2009年，邵佳一曾经效力的科特布斯队降入乙级，宣告了东德球队在顶级联赛中的彻底绝迹。在此之后的7年，东德球队中我们熟悉的那些名字在乙、丙级联赛中浮浮沉沉，不见天日。科特布斯在刚刚结束的2015-16赛季丙级联赛中位列第19名，再降一级……
当然也有好得有限的消息。譬如，丙级联赛的前两名被德累斯顿迪纳摩和奥厄这两支非常“红色”的东德球队占据，两队也将让原本已在德乙的汉莎罗斯托克队不那么尴尬。为什么说他们“红色”呢？一来“迪纳摩”（Dynamo）本就是非常社会主义的印记，前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现在仍有不少的“迪纳摩”队存在；而当年的柏林迪纳摩在1990年后为了摆脱社会主义的味儿，火速改名为更易接受的柏林FC，不过也没能让辉煌延续下去。奥厄的“红色”就更好理解了，他们曾经就叫“卡尔·马克思城队”么。
两德统一之后，萨默尔、基尔斯滕这些顶尖的东德球员迅速转投斯图加特、勒沃库森等西德劲旅，迎来工资十几倍的增长。这似乎是东德球队命运的一个缩影。在那之后，虽然也有德累斯顿杀进冠军杯四强、罗斯托克获得联盟杯席位这样偶尔的闪光，但他们在顶级联赛的位置，一如东德球员在国家队的位置一样，形单影只。
这更像是一次金元的实验。
2016年的德甲，一支来自莱比锡的伪东德球队来了……
其实莱比锡有自己的球队，只不过已经有百年历史的莱比锡火车头队最后一次顶级联赛冠军，都已经是100多年前的事情了；而如今的他们刚刚升入第四级联赛，也就是科特布斯刚降入的那个联赛。
2009年，某功能饮料在这个足球的荒城，为自己的全球品牌计划开拓了又一重镇。在那之前，美国的纽约红牛、奥地利的萨尔茨堡红牛，从人气到成绩都算不赖，但是没有哪家是莱比锡红牛这样不招人待见的。在德国人看来，这支球队首先是那个品牌全球商业计划的一部分，其次才是一支足球队，再其次才是一支莱比锡的足球队。
用一句套话说，莱比锡红牛全然是一支资本堆砌起来的球队，这也是为何给它贴上“伪东德球队”标签的原因。球队名称的梗已经被说了无数遍了——德甲联赛不许赞助商冠名（药厂算是个例外），莱比锡红牛就祭出“Rasen Ballsport”（草地球类运动）的新名字，缩写恰好和饮料名称一致。对抗德国足协“50+1”条款的方式也是奇葩，将付费会员会费提高至800欧元一年，居然是拜仁的10倍。结果就是众多该饮料公司员工入会，而真正的本地球迷几乎噤声……怎么办，到头来都是金钱的游戏。
这当然不是要评判谁对谁错，毕竟堆砌资本已经在许多国家成为职业足球联赛的主流玩法，而资本确实能让球队在迅速取得成功之后，再慢慢去补充自己缺失的根基。譬如青训的梯队可以通过收购凑齐，球迷的人心可以用成绩和球星换回来，但不是所有都能靠钱解决。这样的建队方式与历史、与传统是脱节的。就像一个2009年出生的娃，纵然日后是学霸，向他灌输东德那“生活的缓慢步调，由此而来更多的交谈时间，颇有点梅涅特时代的毕德迈耶尔文化之遗风”（君特·格拉斯语）也是枉然。
因为它诞生在一个目的导向的消费主义时代。价值观只有异同，没有对错，就看血脉中所流淌的是哪一种了。
被拜仁“资本化”的克罗斯
所以说给莱比锡红牛赋予“东德足球之希望”基本是扯淡，因为除了脱胎于一个曾经的东德城市，以及球队红色的主色调外，它几乎与我们常说的“红色”没有半点关系。其实克罗斯也是一样，从罗斯托克的青训营走出来之后，俨然作为一件商品在拜仁手里不断增值，然后通过卖给皇马变现……如果晚生一年，他也不会被人们在讨论“东德足球”这一概念时提及了。
说来德国球迷的心态也很微妙。一方面南部已经有一支金钱和政治背景同样丰厚，奉行拿来主义、逮谁灭谁的霸主存在，让不爱他们的所有人恨得牙痒痒。但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传统和历史的遮羞布，他们也拒绝有一支靠着资本堆砌迅速壮大、野蛮生长的中部势力来与南方一霸抗衡。靠着扎扎实实的自然增长，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回到主题。其实今夏德国队被东道主在半决赛阻击，没能像法国、西班牙那样实现世界杯、欧洲杯的连冠，但离着世纪交替时那些年的低谷还差得很远。新老交替并没有引发很深的阵痛，但一想到几年后克罗斯老去之后，或许会有零星几个、也可能是一批扎堆的“伪东德”青年才俊再被人们给予那虚妄的“东德足球的希望”。那真与莱比锡红牛一样，除了地理的概念，其他与“东德”好不沾边了。
到那时候，一个时代才算真正结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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