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
乡土虽说已时至八月中旬,前几日又下了几场雨,按理说,这天是要凉快些了,可是临近晌午,这太阳挂在空中,丝毫没有要凉快一点的意思,虽说没有六七月份那样的毒辣,但你若出去走上一走,还是会热的出一身汗。
知了还是没完没了得叫个不停,但声音却没有盛夏时那样地嘹亮清脆,此起彼伏的蝉叫声,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又亦或是在给这个夏天做最后的告别。谁能知道呢?毕竟我又不是这树上的蝉。几条丧家犬卧在树荫下面,贪婪的享受着这仅有的一点阴凉,苍蝇落在眼皮上,它们也懒得眨下眼睛,若不是那瘦瘪的肚皮还有规律得上下起浮,你肯定会以为这是死狗,而这个时候,就算有哪家调皮的孩子用石头砸它们,它们也不会吠叫也不会躲开,因为这天实在太热了,它们可不想在太阳底下睡觉,因为那样比用石头砸在身上还难受。
路边种满了桃子树和玉米,稍勤快一点的人家早已经把玉米掰回家晒着了,玉米杆也会拉回家烧炕点锅用,煤对他们来说太贵了,烧不起,而稍微富有一点的人家则用电磁炉做饭,于是就在地里烧掉了玉米杆,虽说政府现在明文规定不让焚烧秸秆,但这些农民哪管你规定不规定,我继续烧我的,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烧。
你还会看见,有的人家正在地里给桃子取袋子,好让苹果进行光合作用上色,让口感变的更加香甜一些,这些取了袋的桃子,在经历半个月的光合作用后被果农从树上摘下来存放在自家果库,然后等着那些精明的果贩上门收购,最终这些桃子会变成商品被果贩运输到全国各地。
“①伢勒(合肥方言,指娃娃)你别瞎跑,要是把果子都撞到地上了,看我不锤死你。”正在树上取袋子的老汉,指着在地上胡乱奔跑的孙子呵斥道。
孩子朝着扮爷爷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又跑了起来,只见这个孩子熟练得爬上一颗桃子树,坐在树叉上,随手摘来没有套过袋的桃子啃了起来。
孩子永远都是无忧无虑的,他们不用考虑一家人的生计问题,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考虑一家人的生计,他们只是孩子,他们考虑的是怎么玩,去哪玩,和谁玩的问题。
孩子的奶奶见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跑到树下,张开手臂说到:“哎哟,我心嘞,你爬树上搞泓个②(搞什么,方言)啊,快下来,看把你摔了。”孩子没有理会奶奶,反而爬得更高了,又顺手摘来一个桃子啃了起来,左手一个桃子,右手也一个桃子,孩子朝奶奶大声吼到:“奶,你看我像不像西游记里偷吃蟠桃的孙悟空。”
“赶紧下来,别胡成神了,去找狗蛋耍去,奶一会回去给你和你爷做饭。”孩子的奶奶宠溺地对着孙子说到。
“你还孙悟空,看把你能成死了,我看你就是个猪八戒,赶紧给爷往下滚。”说罢,孩子的爷爷就笑了,奶奶也跟着笑了,孩子却哭了。
我蹲在硷畔,也跟着笑了,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又是多么的陌生,这里的树,这里的风,这里的人,一切的一切,是多么和蔼可亲,小时候,我应该也和这个孩子一样,跟着大人下地劳动,说是劳动,其实只是换个地方玩而已,恩,应该吧,我也记不清了。
我的笑声立刻引起了这位老汉的注意,我突然意识到我蹲在别人硷畔有些不礼貌,我正要起身道歉时,老汉朝我问候道:“娃娃,你是城里来的吧?”说罢,他从树上慢慢爬了下来,朝我走了过来。嘴里还嘟囔着:“人老了,不中用了。”
“什么城里,就一破县城。”我起身伸出手,示意和老汉握手。
老汉看了看我的手,然后在地上捡起一个苹果袋子把手擦了擦,又把自己的手在裤腿边使劲蹭了蹭。
“我们下苦人的手糙,你这娃娃的手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握笔杆子的,我老汉的手脏,可不敢碰啊!”说着便用双手握起了我的手。
尽管老汉努力地让自己的手看起来不那么难看,但是长年的劳动早已让手变成了和泥土一样的颜色,泥土充斥着指甲缝和那经长年劳动手上所裂开的一条条口子,这真像级了黄土高原上的一条条沟壑,纵横交错,惨不忍睹。如果大家想象不来,那也无防,老汉的手就和罗中立1980年创作的《父亲》中的手是一模一样。
“劳动人民的手才是最干净的呢,你要说你这手脏,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干净的手了,要没你们的手,这城里恐怕是要闹饥荒了。”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有种下乡书记体察民情的感觉,这可与我的身份不符。
“孩他奶,你在树上给这娃娃摘几个果子来。”说罢,老汉顺手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盒红三环取了一根,衔在嘴里,三环这烟,在安徽农村颇为流行,不是因为口感醇厚,而是这是一款农民能消费得起的廉价香烟。老汉并没有着急给自己点着,他又从上衣另一个口袋掏出了烟盒已经磨损的让人几乎认不出是金皖的烟,取了一根,朝我递来。
“娃娃,来,给你抽支好烟。”
你看,农村里的人就是这么淳朴友善好客。
这说着话,老汉的老婆已摘好了桃子,老汉拿起一只最大最红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擦了起来。
“娃娃,你别看这桃子红白红白的,卖相比不上你们城里卖的商品果,但这是最甜的,来,你尝尝。”老汉把用手帕擦的发亮的桃子递了过来。
这桃子在太阳的照射下,愈发得红亮起来,那些刚取下袋子颜色还发白的桃子,在这个桃子面前突然黯淡失色起来,那些发白的桃子就像初长成的少女,还未经过阳光的滋养,给人的感觉永远只有青涩,而这个桃子,就像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妇,在经历了阳光长达五个月的滋润,早己变的成熟丰满起来,这只桃子就像《圣经》中亚当和夏娃偷吃的禁果一样诱人,你们可能以为我是一位基督教徒,天呐,我为什么要将这个桃子和《圣经》联系起来,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无神伦者,并非基督教徒。
虽然我已经口渴的连续舔着嘴唇,但我还是礼貌的和老汉客套起来,三个回合后,我还是接过了老汉的桃子,虽然我知道老汉一定会将桃子塞到我手里,我也一定会接过这个桃子,但在这之前的客套,是必须且有必要去做的一件事,好像不这么做就会少点仪式感,让双方陷入尴尬之中。
老汉抽着烟,向我打问城里的事,我吃着桃子对着老汉说着城里的繁华和城里红男绿女的故事。老汉听得入神,我讲的也忘我,如果你路过这里,一定会好奇,这爷孙俩到底在说什么,地里的活也不做。
“唉,看来我老汉是真的老了,难怪这村里的年轻人往城里跑,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世事喽。”老汉看了看即将消失在地平线的太阳又说道:“这说着说着太阳爷都要下班了,我这得回家去了,找我那孙子去了,这虾们不知又跑哪野去了。”
老汉上了硷畔,拍了拍身上的土,提起用桃子细枝编的草笼,里面有葱,一茬韭菜,还有几个茄子和几颗西红柿,对了,里面还有一种野菜,叫胖娃娃。
“娃娃,我老汉这就走了。”说罢老汉转身就走。
“大爷,等等,我这有半包万宝路,外国烟,比你那红三环好抽多了,你拿着抽,就当答谢你请我吃苹果了。”我怕老汉不要,就直接塞进了老汉的口袋。
“外国烟?我老汉怕是无福消受,不过也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就收下了,娃娃,早些回家,这天不保险呐,怕是要下雨了。”老汉指了指东边正在凝聚的乌云,便转身离开了。
“球娃,哦~球娃,你搞扫(合肥方言,让人速归家里)往回走,天要起雨了。”老汉大声地喊叫到,这个叫球娃的,应该是老汉的孙子了。
“唉,这娃娃还得老子管,不争气的东西,给我把娃撇下,自己倒轻松了,造孽啊造孽。”老汉这时又小声嘟囔道。
我看着老汉离去的背影,在太阳余晖的照耀下,老汉显得是那么地孤寂与无助,是啊,农村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空巢老人却越来越多,留守儿童也越来越多,这有什么办法呢,老汉能怎么办,这个社会又能怎么办,这是老汉的悲哀,这是这一群体的悲哀,这又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但是时代的浪潮又有谁能阻挡得住呢。
再往前走一点,就到我要落脚的地方了,那个地方叫冯家村,而真正的故事也将在那个地方上演。
东边已经响起了一声闷雷,我想我得快点走了,我可不想一会被雨淋成落汤鸡,那样就麻烦了,别人会以为我是沿路乞讨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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