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函馆在梨花城西侧宝奉街角，一家不大起眼的门面，进出的人里有锦衣罗缎的富贵人家，也有衣履阑珊的落魄人，馆内忙碌的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梳着乌黑发亮的马尾，宛如秋水的大眼睛满含笑意，就算是人再多，迎来送往之间丝毫不见慌乱。
眼看着太阳落下山去，宝奉街上家家店铺亮起了灯笼。陆翩翩正在收拾凌乱的桌子，抓了一天的药，这才得了空收拾一下。她唛头整理，听见门口脚步声，不作多想，头也没抬说道：“听客人脚下生风、气息不乱，若无要事，我这铺子今天该关门了，客人明天再来吧。”
“请问姜好大夫在吗？”
“不在，姜大夫去城郊出诊，这个时辰还没回来，大约是要过夜了。客人还是……”陆翩翩仍带着笑脸从桌案上抬起头来，话到一半却止住了。她看着眼前男子，只见他身穿了件白杏色袍子，腰间系着藏兰祥云纹角带，留着乌黑光亮的发丝，体型挺秀高颀，一派铁骨铮铮的江湖君子侠客形象。陆翩翩脸上笑意转成了惊喜，从桌子后面跑了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杜北杨被她转的有点不太好意思，忙抱拳又问了一遍：“请问，姜大夫明日能回来吗？”
陆翩翩却欣喜道：“你是杜二哥杜北杨吧？你今日在对面馆子从巳时坐到酉时，我还道是什么恶人盯上了我们医馆呢。你是不是收到了姜好姐姐的信，你终于收到信了，姜好姐姐写了好多封信，你可算来了。我……我给你安排下住处，我们不知道你最近过来，还没有收拾住的地方，这样……我先给你找一处……”
“姑娘，姑娘。”这姑娘建了杜北杨跟见了自家兄长一般热情，前前后后的又是端茶又是端点心，忙得不亦乐乎，嘴上是一句也没停下，杜北杨叫了好几遍，硬是没有插进去话。
“对了，我叫翩翩，杜二哥也这么叫我就行。姜好姐姐日夜盼着常青镖局能有人来，只是前几次带信的人说常青镖局倒了，只见到了关二当家的墓。姜好姐姐为此悄悄抹了好几次眼泪，都是躲着人。后来的几次信件也是石沉大海，我们原以为常青镖局都没有人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这下姜好姐姐终于能开心些了……”陆翩翩的高兴不是假的。
杜北杨听了半天，好不容易插进嘴：“这医馆就你们二人经营着？姜大夫是为着医院不能离开梨花城吗？”
陆翩翩手上略一迟滞，刚刚叽叽呱呱的言语都跟收了回去似的，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姜好从城郊别院紧赶慢赶，可算是在戌时之前赶回了城，刚刚踏进医馆，就看见坐在医案一旁的杜北杨，姜好恍惚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二师兄？”
杜北杨一听这声音，忙不迭起身，衣袖不慎带落茶盏摔落在地。姜好一见故友，眼中瞬时浸满泪水，一时竟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寒暄。陆翩翩眼疾手快接过姜好手中的药箱，忙道：“姐姐怎么今日赶回来了？我算着姐姐这么晚没回来，大约是要过了夜再回来了。我正跟杜二哥说你呢。”
姜好的脑子有点乱，神游般地答着话：“哦，我给公子配好了药，想着要回来给……给……给那位重新上药了，就想着便是星夜也要赶回来。免得耽误了时间。我不知，二师兄今日竟然到了。是……是收到信了？”
“是，前些日子我去祭拜二师父，机缘之下才找到这信件，还有这个。”杜北杨掏出那把素银簪子，“南桑在哪？怎么不在这医馆帮忙，他倒真舍得让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二师兄要不要今晚先休息，你休息好了，我再带你去见南桑。”
杜北杨不解，多少年了好不容易见着了，这时候若是兄弟立刻相见，才是正理，怎么姜好却要阻拦相见，“你跟南桑没什么事吧？这银簪子是他买了说要送给心爱姑娘的，虽说那会他还小，但他心里一心一意都是姜姑娘，若是有些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担待着些。要不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要只是不懂事就好了。罢了，早晚也是要见的，带我收拾收拾，我领二师兄去见他。只是……”姜好看着杜北杨，还是有些犹豫，“只是二师兄要有点心理准备，南桑的情况……很不好。”
三人行至王府紧邻的旧院时，已近子时。那爬满了爬山虎的墙内，烛光一闪一闪的略过一个微胖的身影。听见院门的吱呀声想起，那声音站立片刻，哑着嗓音问道：“是翩翩回来了吗？”
翩翩：“是我，羊伯。”
屋内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右肩后面一个汤盆大的罗锅，半边眼睛浑浊不清，仅剩的一只眼睛眯起来看了看眼前的三人，道：“姜大夫也回来啦，你相公今日下午咳了血，又昏睡过去了……”姜好在听到“咳血”二字时，已经狂跑了进去，羊伯颤巍巍跟在身后：“不知道你那药是不是起作用了。我想着你今日出诊，便没有去医馆找你。现下你既回来了，赶紧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姜好跪坐在床榻前，一手搭着床上人的脉搏。良久，她才长舒一口气，说道：“也不会更差了。羊伯，你且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一路上姜好都在宽慰杜北杨，加之这些年两人的杳无音信，杜北杨早做好了心里准备，心想着就算南桑是缺胳膊少腿，只要他活着就好。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床上形容枯槁的人，他听着姜好说这就是杜南桑的时候，完全无法接受。杜北杨觉得姜好在跟自己开一个天大的玩笑，眼前人脸色苍白如血，瘦弱不堪，仿佛只剩下一只骨架，眼睛紧紧闭着，好像这只是一句叫做杜南桑的身体，但是他的意识早就不知在何方了。这还是五年前那个每天活蹦乱跳，笑起来眼睛像明亮的星星的少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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