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说好的享福呢?

奶奶，你说好的享福呢?

后来，奶奶对我说：我在家里等啊等啊，怎么还不来信呢？难道是赖在娘肚子里，不肯出来？等到第7天，我再坐不住了，特意做了一碗催生饭，赶早班轮船就来了。没想到，一进医院，就听见你在哇哇哇的哭。那个响啊！好像有多不情愿来到人世间呢！人家是受苦，你是享福来喽！笑都来不及，还哭什么呢？

再后来，奶奶就因为我而留在了这座城市里。那年奶奶50岁。一双大脚踩得楼板“吱吱嘎嘎"得响。她说：这次是沾了孙子的光，也留在城里享福喽！

只是，她天生不是个享福的命，就连走路都像是在跑。干起活来，也像是在打仗，噼里啪啦就忙完了。她说：在乡下，我是村妇女主任。双抢的时候，我一个人干得过三个壮劳力，割稻、插秧，从来都是第一名，没人不服的！

而我妈天生是个慢郎中，干起活来又慢又仔细，拖地要拖三遍，洗碗要洗三次，晾个衣服不仅要端端正正，还不能见一丝褶皱。常常是，奶奶在前面干完了，妈妈又去再干一遍。奶奶有意见了，随口封了我妈一个官：卫生部长。

我妈有没有意见，我不知道。反正在我的认知中，奶奶和妈妈这两个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总有50年吧，从没红过一次脸，吵过一句嘴。她们似乎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这种默契不是简单的包容或者隐忍，更像是一种平衡，或者说是相互间的退让。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只记得有一次，一家人出去，爸妈甩着手走在前面，我和奶奶跟在后面。奶奶说：看你妈的屁股，长得多好！圆又翘，再生三个也没问题！

那时我还小，奶奶话里的本意我不明白，但当着我面夸赞我妈，这肯定是第一次，好像也是唯一一次。

我父亲走得早，先奶奶而去了。父亲走时，奶奶没有流一滴泪，只默默地坐着叠纸钱。叠着叠着，她就抬头看一下我妈，说：去，去睡一会儿吧！

等到父亲的后事一切安顿妥当了，奶奶说：我还有小儿子，我回乡下去。妈妈没有阻拦，一边帮她收拾行李，一边问：还回来吗？

奶奶不说话，低着头坐进了车。妈妈在车窗边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奶奶抬起头，对着妈妈挥手，说：大媛，我们再见了！

车轮刚开始滑行，我就看见后视镜中，奶奶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流了一路。

现在，奶奶也离开我快3年了。有时候，我必须提醒自己，才能相信自己确实再也见不到她了。否则的话，一脚油门，我又要来看你了。你不是说多让我来看看你吗？

奶奶说：人生前要多做善事，这样死得时候才不会痛苦。你没有痛苦了，坐着坐着，聊着天就去了。那我呢?

有人说，人死后会托梦给自己的亲人。我也很期待能在梦中与奶奶相遇，但是没有。她和我爷爷、我父亲一祥，就连在梦中也不愿来打扰我。只留我一人默默承受着，这生的孤独。

奶奶，你说好的享福呢？在没有你们的日子里，我为什么把每一天都过成了煎熬了呢？

奶奶，你说好的享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