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沙

作者: 6条壬晴 | 来源:发表于2017-07-07 14:08 被阅读0次

            下午三点十分,距离我的手术还有二十分钟。我一个人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病床上铺着整洁的蓝色一次性床单,没有枕头,我不想平躺着等待即将到来的手术,仿佛像个真正的患者一样。于是我坐起来,翘着二郎腿,时不时看看手机以转移注意力。


            病房里很安静,没有窗户,门一锁,外面楼道任何响动都被隔绝了。我不时会想到我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非要约这台手术,这到底是冥冥中的安排,还是冲动的我的一时糊涂。

            我也会想到上一次进手术室,还是九年前,因为一次高烧导致扁桃体化脓十分严重,除了切除已无他法,朋友们轮流请假陪床,照顾地无微不至,我本身性格偏懦弱又偏激,在病痛折磨中更是变得神经一般,因为是局部麻醉,手术中还要随时张嘴配合医生,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真切体会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能让我手脚不停要挣脱,嘴巴自然也不受控地要闭起来,本来半个小时就能完成的手术最终进行了两个小时,医生做到后程已经没了好脾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不敢轻易下刀,而我的刀口也因为紧张而血管扩张,血流不止,更是加强了手术难度。手术完成后,护士把我推出来时,我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动,一群朋友在门口焦急地守着,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毕竟比常规时间长了太久,每个人心里都感到害怕。他们说见到我出来时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虽心疼但是总算是放心了。而当时,重见人间的我慌张地死死拽住一个人的手,尴尬地却是,这只手在经过三秒后,手腕一扭就从我手中挣脱了,这只手的主人就是和我纠缠的第一个男人…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家教十分严格的家庭,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从事公职,白手起家,望子成龙。那个年代,在一个小县城里,从农村挣脱出来的父母能想到的让孩子有出息的唯一出路就是学习,考个好大学。而社会环境又十分严酷,大学发展还未如现在般发达,同龄孩子又是史上最多的一届,竞争尤为激烈。凭借母亲在城里教育界的资源,我从小学就是老师关注对象,在校表现,作业完成情况,考试成绩等等我父母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有时成绩还没公布,我母亲已经得知我的分数及排名。这样的我就一直生活在父母的控制网络之下,我也是从这种情形中察觉到了我心中叛逆的种子萌芽了。

            父母的爱是很奇怪的东西,他们爱你是毋庸置疑的,在经济有限的条件下,他们总是尽力满足我每次任性的要求,宠溺无边,然而学习终归是我学生时代生活的主要部分,并不出彩的成绩也让父母变得暴躁焦虑,而恨铁不成钢的爱又导致了很多亲子之间的矛盾。现在回忆起来,我经常想不起童年的我有什么快乐的事情,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的永远是打骂的激烈场景,其实很多犯的错我都忘记了,只有那些巴掌还在回忆里清晰的一次次挥着。

            记得最早,还在小学一年级时,我的同桌是一个蛮横的小公主,我经常被她欺负,有一次她把我手抓破了皮,回家被发现,便因为“被女孩子欺负真没出息”而教训了一通,后来有一次小公主再次向我施暴,我鼓起勇气还了手,推了她一下,然而因为是第一次还手心里没底,根本就没能推动她,可是这一举动显然是撼动了小公主的地位与尊严,她神色大变,捂着脸哭喊着直奔老师办公室,还嘶吼般地留下一句“刘小桐打我,我要告诉老师!”只剩我惊吓地颤抖地站在原地。自然,事情是以我被叫家长谈话,回家又被教训了一顿结束,教训理由是“在外头欺负女孩子真丢人”…可能也是这时,我学会了挨打时承认错误,心里却闷着一口气,也感觉到了那颗叛逆小嫩芽越长越大。

            后来的学习生涯就不断地在打骂,谈话思想教育,心疼安慰我,再气到打骂,再谈心,再心疼我的循环之中。直到初三,一个人的出现才让我学生时代有了色彩,那时我们前后座,我成绩一直徘徊在中等偏上,她比我差一些,经常会问我一些问题,因为面临中考,大家都算是比较努力,久而久之,我们的关系变得特别好,那时我觉得我好喜欢跟她说话,跟她一起解题,我觉得她背书时的大眼睛真的好漂亮,我觉得我好像有好多事情想跟她分享,而她也对我非常热情主动,有时还会耍些小性子但都会马上和好。有天晚自习放学,我找不到车锁钥匙,同学都走光了,整个学校的教室都关灯了,她就陪我一直到处找,根本不顾自己已经过了宿舍门禁时间,当找到钥匙时她比我还高兴,叮嘱我赶快回家,跟父母好好解释,免得又挨一顿骂(她也了解我父母的教育方法),而她就站在黑夜里,一直目送我消失在路口…那一刻,我觉得黑夜一点不值得害怕,我回过头看到她的身影,仿佛夜色都在发着光,我认识到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像“小公主”一样野蛮,我感受到她的可爱、善良,还有那么漂亮的大眼睛,我第一次梦到了一个人,我第一次迫切地想要上学去见她,我知道我心里有一颗爱情的种子萌芽了…

            在那个时代,早恋是学生的大忌,学校关于早恋的宣传也是非常负面,这是一条高压线,凡触碰者必死无疑。在高压的学校和家庭环境中,懦弱总会左右我的选择,恋爱的萌芽让我感受到的不是愉悦,反而更多是恐慌,我怕被老师或父母看出任何端倪,我怕像学校宣传的那样,会导致我退步(事实却是当时我们俩人成绩都在稳步上升),退步以后仍会被老师发现恋爱的端倪,随之而来少不了一顿打骂,我感到十分害怕,我更怕到最后考不上市一中,给父母丢脸…就在我因为有了秘密而惶恐不安时,非典爆发了,学校停课放假,那女孩回了乡下家里,我反而是得益于这个假期,躲过了无法应付的日子。

          “进手术了么?”微信提示朋友发来的询问,“还没,医生过来交代了一些事情…我…”我其实不知道如何去说现在的情形,我也不知道说给他听有什么用,身在异乡的他只能用短消息随手对我表示下关心,不同于当年朋友的照顾,如今,我能感到温暖的只是微信来往的信息。我始终感谢生命里能遇到他,浮浮沉沉,在感情中挣扎了十多年,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能在分开后仍关心我,在这个薄情的时代也算一份深情。

            可惜,在遇到他的之前之后,我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伤痛、羞耻、背叛。最美好的感情莫过于初恋,大多数人的初恋只是隐匿痛楚的暗恋,我也一样,又有点不一样。在爱情种子萌芽之后,因为我内心的主动打压,加上后来我如愿考上一中而她回了乡下高中,这份感情就随着来往信件越来越少而淡了,期间她来找过我一次,只能在我回家的途中说说话,于我是逃避,于她是伤心。也是这一次来访,让我懦弱而胆怯的心作祟:“天呐,她过来会被别人看到我俩在一起说话,被爸妈知道怎么办!”,当天晚自习时我将她所有信件都撕毁扔进了垃圾桶,因此得到了我们共同朋友的愤恨与排挤,我却一改怯懦的表现,骄傲地,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背叛行为沾沾自喜。


            和那个人的遇见源自一场闹剧,我们一组负责一块区域的卫生,休息间隙,大家嬉笑着玩闹,他突然对我说:“你皮肤真白,要是女孩子,我一定把你追到手。”然后猝不及防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同学见此,都拍着手起哄,我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的不行,因为火辣辣的,涨的热热的感觉。因为此事,我俩的关系变得很好,他时常地调侃到“一定要追我”的话,有几次,我不自觉地在心里默默回问:“真的吗?”就好像初三时的她一样,我在枯燥的压抑的学习生活中,看见他就愉悦起来,当时我的眼睛里一定是放着光彩的吧。


            可是这一次,我没能自我了断。他学习好,爱运动,性格体贴,我倾慕他的一切,我感受到了一种安全感,让我终日惶惶的心能安宁下来。我控制不住决堤的感情,任由其泛滥,我第一次感到了无力,那种揪心的无力感,我想跟他在一起,我却不能跟他在一起。悸动、兴奋、恐慌、压抑同时搅动着我,我惊喜又害怕地认识到,原来这才是爱情…


            也许真的是从他开始,我才一步步自我毁灭到这个状态,我看着如今我残破不堪的身体,冷笑着当初那一句“我一定追到你”。也许真的是当初对他的不理智,我才被外面的世界残害成这样一个傻逼。我的课本里有你的名字,日记本里有你,梦里有你,我又清楚地知道,我不能拥有你,也是此时,我内心叛逆的种子萌发了另一棵嫩芽——另一个无法面对的自己。


            所幸,一直以来身边的朋友都很包容、宠溺我,在离开父母的几年里,我试图找到真实的自己,我试图摆脱那个全靠父母管教的,每次家庭聚会都要全体批判的性格形象,我花了好几年来反省,再接受自己,本以为能够勇敢一点,开朗一点,然而纷至沓来的谎言与背叛,让我一点点走向深渊…


            对于而立之年的人来说,单纯,不知道还算不算一个优点。对我来说,我却是深受其害。为了填补我付出真心所带来的空虚感,在我掌握生活主动权后,第一次体会到了自由的轻松,我可以尝试一切我想都不敢想的体验,或许是越压抑越堕落,越堕落越快乐,我想尽快地找到一个人,同他填补我所有的不满足。然而,命运往往捉摸多情的人,我还记得被强迫之后缩在墙角发抖的样子,还记得相处后被冷眼质问“我什么时候说在一起了?”,还记得一遍遍甜言蜜语之后只想得到你的贪婪的眼神…我当然算是爱过很多人,因为他们都说过爱我,然而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了。


            我的执着用的实在不是地方,一年又一年过来,没有一个人肯为我停留过哪怕一秒,早该放弃的事情,我却想顽固到底,执迷不悟。我也想早些步入正轨,回归平常生活,可是当我去尝试时,才发现我过往的所有秘密都堵在心口,如鲠在喉,我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留神卸下了心防,漏了风声,毁了生活。


            下午三点四十七分,护士进来为我换上手术服,她的笑好美,一直盯着我的双眼,很真诚,很温暖。我也有些许放松,既然到了这一步,我希望这会是过往与未来的一个分界线,往事不堪回首不必留,来事未知烦忧不可追,伤口终会有愈合的时候,也会有被遗忘的时候。生命这一捧沙,我松开了太久,这一次也许还不晚,也许还有救,也许还足够我好好珍惜,为自己,为家人,为了我渴求却未曾得到的真心。


            我仍会去寻找,以一个全新的完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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