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吃过早饭,小巫女带着小夭和璟到了一处山丘之上。远远望去,清水镇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雪之中,可那小山丘上却含着些许绿意,即便席地而坐,也觉甚是暖和。小巫女拿出一只鹿腿,笑道:“小鱼忙着百草堂的事不能来。这是他孝敬两位的。” 三人围火团坐,割肉而食,甚是惬意。小巫女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几个瓦罐来道:“卖酒老三搬走了,没买到青梅酒。这酒是我自己酿的。将就着喝吧。” 小夭打开瓦罐,道:“好香!”
小巫女笑道:“我不爱喝酒,可是冬日绵长,喝酒既能暖身子,也能暖心。所以用桂花酿了这酒,甜甜的倒像是花露一般。” 喝了盏酒,擦了擦嘴,取出了琴来,笑道:“学琴不是速成之事,我勉强凑了这曲子出来,曲子和词都是抄来的,你们继续吃喝,我来给你们助兴罢了。”
璟对小夭笑道:“她还知道学琴不是可以速成的事情!这几日天天躲着我,不让我教她,说是特意为小夭准备,要给你一个临别的赠礼。我只得由她去,反正大不了,也就和你一样的水平。” 小夭嘻嘻一笑道:“我是什么样的水平?”
说话间,淙淙的琴声从黑暗中传来。小巫女的衣服隐隐现在月光之中。唱道:
望不穿兮,悠悠魂魄
猜不透兮,灼灼瞳色
彼耶如风?彼耶如梦?
叹君心兮,为谁蛊惑
看君子兮,瀣瀣暮色
看桃花兮,磊磊青果
彼亦是慕?彼亦是怨?
长恨心兮,君远漂泊
路遑遑兮,在君身侧
影重重兮,寤寐不得
彼宁来见?彼宁匪见?
以己心兮,唤彼之歌
一曲唱罢,小巫女只觉得惭愧难当,摸着琴暗道:“琴啊琴,求你原谅小的如此拙劣的技艺,玷污了您的音色。” 起身回席道:“既弹又唱,难煞我也,可不要笑我了。”
璟道:“不,唱得很好。这曲子是谁教你的?” 小巫女不答话。璟又问了一遍,小巫女心不在焉道:“过去听来的。” 眼睛却盯着小夭。
余下来的宴席,小夭和小巫女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吃到嘴里的酒肉也分不出是什么味道。
清水镇上,百草堂内空空的,唯有的几个病人,因是长住,都给安置到隔间小屋里去了。小鱼拿着一把蒲扇在煎药。
一阵急急的敲门声,小鱼去开了门,小巫女抱着琴走进来,笑颜如花,道,“我今天给他们弹琴了。璟说我唱得很好。”
“你弹琴了,他赞你唱得很好?”
“你先别跟我斗嘴。” 小巫女拿出一面镜子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小鱼接过的手微微颤抖。小巫女笑道:“我跟小夭说我想把自己初次表演的样子录下来,她就把这镜子借给了我。那镜子乃以狌狌精魂所制,能将发生过的事情的影像记录。“
小鱼轻轻拂过狌狌镜,画面中出现了小巫女抚琴的样子,白衣在月色下闪闪发光。然后大概是小巫女弹完了琴回来,取过镜子转向小夭和璟。只见小夭娇艳的脸上滚滚落下泪来,神情抑不住地伤感。
小巫女正色道:“我这些天练曲子没有千遍也有百遍,歌词想必你也听得懂。小夭听了这曲子的神情,如今你也见了。你真应该跟我一起去的,相柳啊,小夭心中有你。”
小鱼淡淡道:“哦。”
“哦?” 小巫女的嗓门大了起来,“小夭和璟就要走啦,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看着他俩走了吗?”
小鱼蹲到药炉边,轻轻地扇着火,慢条斯理道:“我真的打算就这么看他们走。”
小巫女道:“我知道你觉得璟比你更配得上她,可是感情也未必一定是谁的本领大,我就一定要爱上谁呀!你至少要让她明白你对她的情意,让她自己做选择吧?你这样默默付出,她怎么知道你对她的心?一点选择的余地都不给她留下,这么决绝地把深爱的人推到自己一厢情愿认为更适合她的人身边,这对小夭就公平了么!”
小鱼用布裹了药罐把手,将罐子里的水缓缓地滤出来倒了半杯,淡淡道:“是。”
小巫女只觉得心中腾腾的怒火无处发泄,道:“我不想打你,可你现在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真让我上火。”
小鱼用凉水把杯子加满,递过去道:“莲心茶。去火。” 小巫女赌气接过,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诧异道:“怎么是甜的?”
小鱼接过杯子,又滤了一杯,道:“冬日里少不得要烤火,你虚火燥重,晚上才会睡不踏实。我料想你吃不得苦,所以用蜂蜜和莲心一起发酵,熬成了蜜茶。”
小巫女叹道:“说你糊涂吧,你却又比谁都聪慧。”
小鱼道:“糊涂的是你。”
小巫女道:“好!你最看得清,你俗缘已断,看破了红尘,一切都不在乎,我明天就雇了车送他们回中原,你可千万不要来。”
小鱼不做声。 小巫女不死心道:”你来不来?真不来?“
小鱼道:”我听说回中原的路妖兽横行,涂山家族的人马正往这来接他们。在此之前,我看你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把他们送回去。”
小巫女搭着他肩笑道:“难怪你这么悠闲,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来告诉姐姐,你打算怎么把那小娘们勾引过来?”
小鱼放下茶杯,转身走了。
又到了月半,小巫女和小鱼照例一起去了客栈。推开门,小夭和璟正收拾东西。小巫女道:“这么天寒地冻的天气,这就要走么?我听说回中原的路上出了一匹叫祷杌的怪兽,官府也拿它无能为力,竟由之任之。我看你们还是留在清水镇,等开春了再走。不然,干脆搬到百草堂来罢了,大伙儿也好做个伴。”
璟道:“如今按理已到了盛夏的季节了。中原早已是百花盛开,枝繁叶茂。可清水镇却没有一丝夏天的景致。万一日子永远这样黑暗无边,将来只有比现在更冷,不管怎样都要尽早回去。涂山族派来接我们的人不定哪日就到,还是先把东西收拾收拾,等他们来时,便能早走一日是一日。”
小巫女道:“这雪一场接一场的,小夭的身子不好,你们这样千里迢迢地赶回去不碍事么?”
小夭坐在床上,边整理床头的摆件,边笑道:“对神族来说,这里离青丘不算太远。我们跟着清水镇的其他族人一起坐大车回去,车里放了暖炉,稳稳当当的,不出半月就能到青丘。涂山族虽不擅降妖,然而财大气粗,竟雇了金天氏的好手来开道,想来没几天就能到了。金天氏民风尚武,高手辈出,当然最出名的还属其整个大荒首屈一指的制金之术,锻造出来的武器如鬼斧神工,无攻不破。有金天氏相助,定能平安护送商队回乡。”
小夭一边说,一边把一个笑娃娃用绢布包裹起来,外面用丝线缠绕。可是笑娃娃头大肚大,包住了头部,肚子又露了出来,小夭忍不住扑哧一笑。
小巫女笑道:“这种整理收拾的事,原是我们粗人做的。还是由小的来替夫人包裹罢了。”
小夭笑着看了璟一眼道:“当年我也是自己做过粗活的,可是这过去一百年来被人伺候惯了,倒都生疏了。” 把娃娃递给小巫女,道:“不如你教我包裹的方法,我日后便可自己动手,不用麻烦别人。”
璟笑道:“到了青丘,自然有人服侍,大概也没有机会操心这些事。到时只怕你嫌下人太多,不够自在。”
小巫女笑道:“有人伺候,原是福气。” 接过笑娃娃,手中一重,差点没拿住,道:“怎的这样沉?” 小夭笑道:“这笑娃娃是我和璟大婚的时候,我幼时在玉山的朋友阿獙送的贺礼,用万年的扶桑神木制成,木质奇特,水火不侵、刀剑不伤,倒是难得。”
小巫女指着炉子里的一捆扶桑木道:“我上次听夫人说,扶桑神木无火自燃,就如这火炉里的那样,可以用来取暖取火,怎地这个娃娃却一点不烫?”小夭道:”这就不知道阿獙用了什么法术了。”
小巫女把娃娃细心地包得严严实实,还用剩余的布结了个精巧的拎环,又把捆扎的手法解释给小夭听。小夭笑道:“我原不知道还有这样巧妙的法子,真是多谢你了。”
小巫女问道:“小的斗胆,向夫人讨个赏。”
小夭笑道:“你们整日地来为我治病,我本来就该赏你的。你想要什么?”
小巫女道:“百草堂晚上寒冷,能不能把扶桑神木借一些给我?”
小夭用冰晶夹了几支扶桑木给小巫女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如今我们是回中原了,你们却还在这儿天寒地冻地受着。这些扶桑木留些给你原是应该的,也不用还了。只是记得取用时,一定要用冰晶夹着,小心烫着手。”
小巫女道:“小的还有一个请求。”
小夭道:“我们就要搬走了,很多东西带着也是累赘,你要什么,尽管说吧。”
小巫女道:“我听说,有笑娃娃放在床头柜上,晚上便能做香甜的美梦。我最近总睡不好,不知能不能把这娃娃借给我玩几天?”
小夭低头不语。璟笑道:“这是小夭珍爱的玩物,可惜不能给你。” 牵了她的手走到门口,从怀里掏出个玉盒,盒子里躺着两个毛绒绒的人偶。
璟拿了一个出来,道:”这是用狐狸的尾巴做的,给你晚上抱着睡罢。“
小夭坐在床上笑道:”这人偶是用数万年九尾狐妖的尾巴制成,极擅变化,用它做的傀儡可以乱真。你可要好好谢谢璟了。”
小巫女向璟福了福,提着东西走了。璟看着小巫女离去的背影不语。小夭笑道:“此物异常珍贵,便是你们富可敌国的涂山族,统共也再找不出第三个。你竟舍得当玩偶送给这孩子。”
璟靠着门框,笑笑道:“也不知为什么,见到这孩子,总觉得打心底地亲切。看她说说笑笑的,这黑夜好像也不那么沉闷起来。小夭,你说,以后我们生的孩子,是不是也像她这般可爱?”
小夭冷笑道:“你若喜欢她,不如向巫女讨了来,一同带回青丘也不妨。如今你也没有别的妾室,正好收了来,我们也热闹些。”
璟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的年纪做她的爷爷,曾爷爷都绰绰有余,不过当她是个娃娃罢了。”
小夭笑道:“如今虽是个十来岁的娃娃,不过人类的孩子长得也快。你既然喜欢像她这样的娃娃,等过得几年,叫她再给你多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如何?”
璟无奈道:“涂山最忌讳的就是与人族通婚,我怎么可能明知故犯?况且,” 璟把小夭的手放在心口上,正色道,“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
小夭叹了口气,抚摸着手臂上银月弓的痕迹道:“你也知道,我从小最害怕的事,就是自己最亲的人背叛抛弃我。你若是对我有了他心,我这弓的三支箭,先杀她,再杀你,最后一支箭留给我自己。”
* * *
清晨,小巫女提着一个大包袱,没有去客栈,却径直去了客栈隔壁的车马行。璟拿着笔在帮人对账,见到她,放下石板笑道:“来寄东西么?涂山家的车马行也要撤走,昨起关门点帐不做生意了。你要寄什么,我帮你带到中原去便是。”
小巫女道:“我是来找你的。”
璟把小巫女带回客栈,小巫女从包袱里拿出一罐油,几枝扶桑木,小巫女把扶桑木放在油里。扶桑木翻滚了几下浮在油上。小巫女把扶桑木取出来,道:“扶桑木甚为沉重,遇水而沉。但是油比水轻,因而能浮在油上。”
小巫女道:“请把那个笑娃娃给我用一下。”
璟不发一言,把娃娃给她。小巫女又把娃娃放到油里。娃娃咕咚一声沉入罐底,油满溢出来,滴得到处都是。小巫女道:“放心,扶桑神木水火不侵,不会弄脏的。” 小心把娃娃取出来,道:“同样是千年扶桑木,按理说无论是雕成什么形状,都应能浮在油上才是。可是这娃娃却沉了下来。我想,应该是有人在这木头中挖了洞,装了些比扶桑木更为沉重的东西,才导致娃娃遇油不浮。”
璟道:“你今日特意地提了油来试它,想来事先就猜到这娃娃有蹊跷了。”
小巫女点头道:“我想,送人扶桑神木当大婚的贺礼,本没有什么。可是,扶桑木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无火自燃,为何要设法将它的热消去呢?”随手取过包裹娃娃的缎布道:“这就好比我送你这匹银蚕丝所织的缎子,却先把那缎子染成了黑色。银蚕丝缎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它洁白如玉,若是染成了黑色,岂不是糟蹋了它的本质?”
小巫女一边把缎布又重新包到娃娃上,一边道:“唯一的可能是,那扶桑木并不是送礼人真正要送的东西,只是用来包裹某一个对送礼人而言真正珍贵的礼物的。世上需要用扶桑木来包裹的东西不多,我心中有怀疑,便要来试一试。不像你,能一直若无其事地守着这秘密。“
璟道:”你怎知我一直守着这秘密?“
小巫女道:”你脸上一点也没有惊讶的表情,还事先特地支开了小夭,难道不是因为早就知道这娃娃里的蹊跷,不愿让小夭知道?”
璟起身把笑娃娃放在窗沿上,望着连绵的山岭道:“许多年前,小夭在清水山上遇到相柳,相柳要她给自己制作毒药供他练功。后来,她在神农山的时候,会把药通过车马行寄给他。
那时我不得已娶了防风意映,她也选择了嫁给丰水赤隆,我们看似并无关系了,可是大荒内外到处都是涂山家的车马行,她寄的每样东西,我自然都知道。她在与丰隆的婚礼前,给相柳寄了最后一样毒药,是一个万年冰晶所制的冰晶球。”
“我一直记得那个冰晶球的样子。北地的妖熊皮包裹的的冰晶球里,蓝色的海底幽静安谧,女鲛人坐在美丽的贝壳家中,伸着手,似在召唤,又似在索要,那男鲛人却冷漠地凝望着海外的世界。包裹里还有一片玉简,上面写着:
‘两个月后,我成婚,最后一次为你做毒药,请笑纳。’”
璟回过神来,淡淡笑道:“我想,那个笑娃娃里,装的大概是那个冰晶球。相柳知道自己无法回应小夭的索求,因此,在她嫁给我后,把它装在笑娃娃里,还给了她。我不愿让小夭伤心,因此一直没有说出来。”
小巫女道:”你上次说自己最擅长的是琴棋书画,可是我现在觉得,以你的谋略和手段,统治一个国家都不为过。你心甘情愿地收起光芒,用你建国的能力给小夭建造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真是让人佩服。“
璟道:”她在我最无助最落魄的时候救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心。我那时便决定,要用一辈子来回报她。“
小巫女道:”你是因为她救了你,对你有恩,所以爱上她的?“
璟道:”正是。“
小巫女道:”如果不是小夭,而是另一个人救了你,对你好,你也会用一辈子来报答她么?“
璟道:”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没什么如果可言。“
小巫女道:”我常听人说,夫妻之间有恩情。我想,对凡人来说,生命飘忽即逝,行在人生路上时,你扶我一把,我帮你一下,互相给予恩惠和依靠,便是我们凡夫俗子的一辈子了。两个人互相扶助取暖的恩情,便就是爱么?我只是个凡人,没有能力去想明白这些事,即便想通了,也没有时间在大荒四海中找寻能够相爱的那个人。“
小巫女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以为你们神族寿命绵长,对待爱的看法会不同。看来是我错了。“
璟忽然道:”你见过他了?“ 小巫女心中一惊,抬头看到小夭站在门口道:“见过了。瑱儿那孩子听说了父亲的下落,等不及你回青丘,便乘着飞兽赶了过来。你正主儿自己不去,却叫我先去接他。”
璟笑道:“你以后就是瑱儿的继母了,自然得先让你们熟悉一下。他对你可好?”
小夭道:“涂山家的口风很紧,他看来对当年的事并不知情。只是那孩子如今长得和防风意映越来越像。” 坐到璟身边抱着他,撒娇道:“我求你一件事,我们回青丘后,自然是好吃好喝地养他,只是能不能不要把他接到家里来?”
璟道:“那孩子没了爹妈,怪可怜的。”
小夭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孩子固然无辜,我却毕竟没法忘却她的父母对我们做的事。我虽不至亏待了他,但若是由涂山氏的长老们继续照顾,想来更为妥帖些。”
小巫女坐在地上听两人说话,忽然道:“他的爹爹不是璟么?”
小夭道:“当年防风意映曾与璟定下婚约,恰逢璟遇到了变故,流落在外十几年——我就是那十几年间遇到的他。她以璟未婚妻的身份住在青丘上,却与璟的孪生哥哥涂山篌私通,生下了这孽果。后来我设计使得涂山篌钟情于我,引得意映妒意大发,奸情暴露。她没脸面对涂山氏的族人,提出以一身精血为涂山氏祭养识神。璟可怜她,把她救出送到外面,她却和篌一起设计引璟前去,阴谋杀璟不成,最后两个人一起抱着死了,倒是成全了这对奸夫淫妇。”
小巫女道:“璟既然已经和她有了婚约,却十几年不归,还在外面爱上了别的女人。防风意映爱上别的男人,那也没有什么错啊。防风意映虽是他未婚妻,毕竟跟璟见都没见过。你与璟相好时,不也为了让涂山璟有理由休了防风意映,主动勾引涂山篌么?照说这也算是私通了。”
小巫女只听到啪的一声,脸上已被打了一个耳光。挣开眼时,璟站在他面前,刚打过她的手微微颤抖,道:“不得胡说。”
小巫女坐在地上,璟本就生得高大,此时在她眼前一站,更是把光都罩住了。小巫女推开他,满不在乎地道:“不在婚约之中,违背世俗约束的感情就一定不是真情了么?我听说你母亲当年嫁给了高辛俊帝后,还是和自己敌军的首领蚩尤生下了你。你说涂山瑱是奸夫淫妇生的孽果,那你自己的父母岂不也是奸夫淫妇,你自己也是孽果了?”
“小夭!” 璟大喊一声。小巫女从没听过璟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一个纤长的身影站在光晕之中,小夭斜身而立,一把小小的银弓在手中闪着白色的光。
“不过是个孩子,说的话没轻重,我替你教训她便是了,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璟的声音仿佛还是和平时那样温和,音调却有些微的颤抖。
“你只道她是个孩子,她却早已没把自己当孩子了。”小夭把弓对着小巫女,道:“你打璟的主意很久了吧?”
小夭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别忘了,我这辈子杀过的人不少,能从我手里拿走东西的人却不多。”
小巫女嘿嘿而笑道:“我倒是想问你拿一样东西去。”
冷。
胸口像冰一样的冷。
耳边似乎有璟的叫喊声,烛影摇曳,心脏在砰砰跳动。
小巫女低头看到银白色的液体像月光一般从衣襟的破洞里流出来。
“快走!” 璟沙哑的喊声震动着耳膜。“小巫女,快逃!”
* * *
白色的光再次闪过,小巫女站起身,一手在窗台上一托,衣缘在窗沿上掠过,纵身跳了下去。银箭射到对面的房顶上,冰雪溅了满天,巨响在清冷的夜色中爆发,一声声从山谷里回荡过来。
小巫女把上衣裹了裹,手足并用地地向前爬,只觉得胸中疼痛异常,爬了几步就喘不过气来。没过多久,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飞了过来,抱起她便走。
小巫女把脸埋在小鱼的衣襟上,心中万般委屈,只想放声大哭一场,胸口却闷得几乎没法呼吸,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小鱼不停步地飞奔,小巫女只觉得不断有树枝刮过身子,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在一片黑漆漆的林子里。心中讶异道:“不是回百草堂吗?”
小鱼道:“这银月弓发出的不是一般的箭。巫女也治不好你的伤。”
小巫女叹了口气道:“知道得这样清楚,这弓又是你给她的吧?既然做的人是你,想来知道该怎么治了?”
小鱼一言不发地狂奔。
小巫女忽然明白过来,道:“你给她铸造的这弓,就是设计来杀人的,中箭必死,无药可解。是吗?”
小鱼依然不发一言地在山林间奔驰,呼吸渐渐有些沉重。
小巫女笑道:“其实,就这样死了,也无妨。我们凡人对你们而言不过是生命里的过客,等过几十年,便自然而然地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了。但若是你以后想起,我是被你制的弓杀的,说不定多多少少会有些懊悔。能让大名鼎鼎的冷面相柳心里难过那么一两下,真是小人的荣幸”
小鱼脚下不敢有丝毫的停顿,道:”这弓不是我制的。锻造这弓的人是金天族的星沉大师。如果真有什么人能治得了你的伤,那只能是最初造这弓的人了。我带你去找金天氏的人。”
小巫女道:“此处离金天谷十万八千里,我看你也别白白地浪费灵力了。”
小鱼道:“金天谷中有不少好手被涂山氏请了一同来清水镇,我们沿着从中原到清水镇的路去找他们,若是能找到金天氏的高手,你这伤便或许有救。”
小巫女道:”哦。“
小鱼道:”你继续说,别停下来。“
小巫女道:”平日里和你一起,话总好似说不完,如今你要我说,我一时反倒没话可说了。”只觉得徐徐的暖流从相柳的掌心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笑道:“你又忘了我是凡人。这许多灵力,我可没法用来疗伤。” 那暖流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小鱼道:“给你暖暖也好。”
小巫女在他怀里一晃一晃地,昏昏欲睡,过了一会,强撑着睁开眼睛,轻轻哼起歌来,却是那日给小夭和璟唱的曲子。小鱼道:“你那会儿关在屋里天天弹奏这曲子,折腾了大半个月。来给我们挑柴的伙夫都会哼了。”
小巫女叹了口气道,“我折腾了这么久,却还是没能让小夭明白你的心意。凡人的能力,便也就是这样。”
小鱼道:“你遗传了你娘的好嗓音。神族的歌姬们可比不上你。“
小巫女闭上眼睛,轻轻地继续唱了起来:
望不穿兮,悠悠魂魄
猜不透兮,灼灼瞳色
彼耶如风?彼耶如梦?
叹君心兮,为谁蛊惑
看君子兮,瀣瀣暮色
看桃花兮,磊磊青果
彼亦是慕?彼亦是怨?
长恨心兮,君远漂泊
路遑遑兮,在君身侧
影重重兮,寤寐不得
彼宁来见?彼宁匪见?
以己心兮,唤彼之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小鱼停下来道:”到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园子。门外停放着几架大车,却没有人。小鱼把小巫女放到地上,身子一晃,扑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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