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公交车时，蔡国强点了一支烟。他右手夹着烟，左手插在裤兜里，眼神盯着公交车开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刘佳站在他旁边，若无其事的说：“邓洁她们那个房子还可以，虽然不是很大，但他们一家三口住还是很宽的。”
“嗯。”蔡国强回答。
“但是如果她爸妈或者何宇爸妈过来住的话就不行了，显小，有点儿挤。”
“嗯。”
“不过他们爸妈也不太可能过来住吧，双方老家好像都有房子，还是他们好啊，都不用怎么担心父母。”
“嗯。”
蔡国强根本没注意听刘佳讲话的具体内容，刘佳说一句，他嗯一下，刘佳对蔡国强的态度很不满意，她转过头来看着蔡国强，一直盯着他看，而蔡国强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依然盯着公交开来的方向，他并没有盯着某个特定的物体看，也没有将视线扫来扫去，好像他的视线就消失在了半空中一样，握在他手里的烟，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任由其自然燃烧。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
蔡国强没有回答，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
刘佳看出他在走神儿，她用右手去挽蔡国强的胳膊，蔡国强这才回过神儿来，将目光转向刘佳。
“你刚才说什么？”
刘佳重复了刚才的话：“我说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
“没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话一向都很少。”
“可你今天尤其少，在想什么？”刘佳好奇的问。
“哦，我在想明天要交的设计方案，还有没有要完善的地方。”蔡国强临时编了一个理由。
刘佳撇撇嘴，将信将疑。
公交缓缓进站，蔡国强在旁边的垃圾箱上摁灭烟头，准备上车。他看了一眼表，十点整，已经很晚了，可能是末班车，车上根本没有位置，只剩下门口还勉强能站下几个人，可他前面已经有十几个人在排队了，司机师傅站起来，不停的喊往里走往里走，车厢里的人群响应司机的号召，开始往车厢的后部蠕动，但是腾出的空间依然很有限。蔡国强把刘佳护在自己的胸前，终于挤上了车，还有几个人没有挤上去，司机师傅只好说把钱投了往后门上，说这是末班，没车了。说完这句话，只见下面几个人纷纷投币刷卡快速朝后门走去，一分钟后，司机提醒门边的人注意开关门，蔡国强和刘佳就站在门口上车的台阶上，蔡国强一手抓住挡风玻璃前的铁栏杆，一手将刘佳揽在怀里固定，门安全的关上。
蔡国强在心里抱怨长顺市的公交系统，真是烂得彻底，公交车启动，蔡国强松了一口气，但放松只是暂时的，每过一个站，都会开关一次门，蔡国强和刘佳都要小心的避让车门。几站之后，车上终于不再拥挤，蔡国强和刘佳都来到过道中间的位置上。
蔡国强缓了一口气。“妈的长顺的公交真是个坑。”
公交车在夜里缓缓滑行，道路赌一回儿走一会儿，这是长顺市的常态，蔡国强已经习惯了，每一个住在长顺市的人，每天不知道会骂堵车多少遍。
“要是打车的话，这会儿估计都到了。”刘佳说。
“不一定。”蔡国强说。“这么堵，不过估计怎么也到次南门了。”
“再堵也比坐公交强啊。”
这句话，刘佳是小声说的，但蔡国强听得很清楚，他没有搭话，他坚持能省则省，这一趟回去能省20块。他望着窗外，夜色中，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在车流里左冲右突，见缝插针地向前推进，服装店，首饰店，超市已经陆续关门，在车上能够隐约听到拉卷闸门的声音，只有烧烤摊，火锅店，羊肉粉店等还开着。烧烤摊前也是人迹寥寥，他看到偶尔一个摊前有几对情侣，还看到三两个坐一桌的男人正一起举起酒杯，还看到两人扶着一人在扶着树干呕吐。看着眼前夜色中的一切，蔡国强仿佛看到格子间里的自己，他伸出右手，将刘佳的左手紧紧的握在手中。
公交车到站，他们下车，蔡国强牵着刘佳的手，沉默地走着。三十出头的年纪，牵手早已没了年轻时谈恋爱的感觉，但刘佳也没有挣脱，任由蔡国强牵着，刘佳感觉到，这依然是一双很有力量的手，它依然可以在这个夜晚给予自己强大的安全感，她将自己的身子往蔡国强身上靠了靠，也加强了握蔡国强手的力道，这股力道蔡国强明显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大概两秒钟，他在感受这种力量，两秒钟后，他又继续前进了，而刘佳，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贴着他走着。
“佳佳，要不明年我们也买个自己的房子吧。”蔡国强边走边说道。
对这突如其来的话，刘佳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回换她沉默了，她只得把手握得更紧了。
“到明年我们应该可以凑齐一个小户型的首付。”蔡国强继续说道。
刘佳还是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是回答“可以”还是回答“再等等”，她明白他们的经济状况，她早就算过一笔账，如果自己回答“可以”，那么将会有很大的压力压在自己和蔡国强身上，特别是蔡国强身上，她知道蔡国强现在的工作已经很辛苦，如果说自己现在回答“可以”，表达了自己的希望，蔡国强必定会尽量去实现，他的压力又会增加许多。但“再等等”她也无法说出口，她想拥有自己房子的愿望太强烈了，她不想三天两头被房东赶着搬家，也不想半夜听到隔壁的争吵声，庆祝声，和呻吟声，更不想和别人一起共用那难以下脚的公共厕所。
“你觉得怎么样？”蔡国强再次温柔而冷静的询问刘佳。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刘佳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她想起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从谈恋爱到现在结婚两年，她的印象中，从来没有提过买房子的事，他们彼此知道自身的困难，所以即使愿望再强烈，他们也闭口不提。
这是一种令人有点心酸和难过的默契。
“没有啊，看朋友们都陆续有了自己的房子，没钱也打算一下，总没错嘛。”蔡国强说。
蔡国强继续牵着刘佳，他们走进一条巷子，巷子灯光昏暗，路时而能看见，时而看不见，如果不熟悉，就一定需要照明才能前进，但他们不需要，这条巷子，他们已经走过很多次。巷子旁边有一所废弃的幼儿园，它的大门紧闭，上了锁，再往前便是一小段下坡，坡道的尽头便是他们现在租住的房子。
在白天，这是一栋看上去有30年历史的老居民楼，墙面斑驳脱落，栏杆生锈，摇摇晃晃，如果大力点，它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楼道的墙上到处是小广告和自制章印，内容无非是开锁，办证，刻章，疏通下水道等等，偶尔一天还会有租房、卖房的大张广告纸张贴在一楼的墙上。
他们租住在七楼，一套简装的一室一厅。
“妈的，买，老子再也不想爬楼梯了。”刘佳站在楼底抬头看了一眼，面对即将开爬的七楼说道。
“买买买，要买大house，电梯装两部，一部运人，一部运货。”蔡国强开玩笑附和道。
“哈哈哈，可以的，哥，靠你了。”
“包在我身上。”
他们的笑声在整栋楼的楼梯间和墙面来回碰撞穿梭，其实这样爽朗的笑声，在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或许已经是好几年没有出现过了。他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向着自己的七楼爬去，笑声只持续了几十秒，几十秒过后，又陷入一阵沉默。
到七楼的时候，刘佳已经有些喘了，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微暗的灯光从窗户照进来，屋子里显得很暗，刘佳摁开墙上的开关。
“买，妈的，一年电费也要节约不少。”
这个房子在白天也需要开灯，在他们的周围，已经都建起了三十多层的高楼，所以即使是白天，屋里的灯光也很昏暗，需要开灯，对于这房子，根本没有所谓的采光一说，但即便如此，刘佳还是不想搬走，因为她搬累了。
这些年，她从沙冲路搬到花溪大道，再从花溪大道搬到青山小区，又从青山小区搬到玉厂路，玉厂路没住多久，她又搬到了现在的位置，她是实在不想动了。
其实从地图上仔细看，她住的这几个地方，也就在方圆三公里之内，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就像是一条狗一样，在自己方圆三公里的领地内，撒尿，被赶来赶去。
摁亮开关后，刘佳将挎包随意的扔在沙发上，同时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的半躺下来，嘴里吐出一大口气。
“要不你先去洗澡，我躺一会儿，刚才在路上还不觉得，现在感觉有点上头了。”蔡国强对刘佳说。
“我也要先缓缓，太他妈累了，等老娘以后买电梯房，进门就要洗澡，我志向大不大。”
“大。”
蔡国强也倒在沙发上，他感到很疲惫，澡也不想洗，只想要重重的睡去，但想到明天要交的设计稿，他又努力的爬起来。他为自己点上一支烟，起身去到电脑前，摁亮屏幕便开始检查起自己的设计稿来，在反复确认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后，他终于背靠在椅子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洗完了，你去洗吧。”这时刘佳对他说道。
蔡国强没有立马起身，他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紧不慢的又点燃了一支烟，抽起来。
蔡国强看着窗外，但窗外除了高楼，和高楼里亮起的灯光，几乎什么都没有。他明白自己也不是想具体看到什么，自己就是想抽支烟舒缓一下。
“少抽点烟，快去洗吧，明天还要早起呢，你不是明天还要讲解设计方案？”
“嗯。”蔡国强摁灭烟头，起身，缓缓走进浴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