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正华
第一次走过时没有在意就过去了,回想一下只觉得脏,把它当作垃圾箱之类。再次走过依然嫌它脏,也没有往细里想。几次下来不再去看它了,只是下意识地避开或者绕过。至多想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在路边,有损这城市的形象!
它所在的位置是公交站台亭子的后面,广告厨窗与它之间隔着人行道。由于它的破烂和脏,行人很少从人行道上走过,宁可从站台前面人群中穿过或远离绕过。
同行说曾经看到有人睡在那里面的。这么热的天,那么脏、那么小的空间还能睡人?原先对它只是脏的模糊感觉,这就有了清晰的好奇心!
今天要离开这个城市了,退房前整理了一下房间,有一包垃圾需要扔掉,就想到了公交站台边的内容,想在离开这城市前去察看一番,于是就对同行说:“你去前台退房,我去扔垃圾。”
其实宾馆大门前就有垃圾桶的,为了舍近求远就往站台那边走去。
前几次路过都未见有人,今天临近一看还真有人在!只不过不是睡着而是坐着。真想看到他是如何睡在里面的,那样就可以趁机看个仔细。他现在坐在里面,往好的方面想有些像坐在轿子里,而跷着二郎腿露在外面又不是那么会事。为了近前察看并伺机拍照,得佯装匆匆而过的行人。
坐在里面的他正全心思地拨弄着手中“手机”。其实那不是手机,只是双手持弄的动作像。真希望他有一部真正的 手机,他所处的环境可以与人们不一样,但手机所呈现的内容是别无二样的。但见厢内塞满了东西,屁股入座的地方稍凹陷,如果真像同行说的“睡在里面的”,那肯定是不能平躺的,只能蜷缩在那凹陷的地方,这有些像动物顾头顾尾式的睡法,如果想伸直身体,那肯定是躺不平的。
乘其低头摁“手机”,往返两次依然未能看清里面的陈设,有心用手机拍照回去细看,因没有间距只好作罢。但另三面可以任意察看,外人看不清它的里面时,坐在里面的人也是注意不到外面有人在关注他的。
正确地说这应该是一个修理铺,它有三个轮子,因而也可称之为修理车。整体由拼接的蓬布或雨布遮挡着。顶上也堆了东西,其中有捆扎着的毯子和棉衣类,这就印证了睡在里面的说法。车底四转也塞满了杂物,对旁人来说那都是些无用的垃圾,于他来说应该是“物多一件有用”。“二郎腿”脚边的东西应该是常用的:铁皮罐、瓷盆、饭碗、大小矿泉水瓶、工具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很难确定它是修理什么的,最终觉得应该是修电瓶车的吧?
先前想看仔细的心思,现在却没有了看第二眼的需要,也就没有了拍照的念头,仿佛影像内容就是触手可及的垃圾一样,那些“劳什子”的成色与垃圾箱里的东西别无两样,无论它们的本色是怎样的,现在是一色乌漆麻黑。到了这程度已是无须担忧卫生问题了,因为干净不干净是有临界点的,一旦过了界限,适应能力超过了不干净的程度就无所谓了。
现在光顾了说外景忘了介绍主景了,主景是坐在里面的人,由于人与车体成一色,靠“匆匆而过”难以看清。印象中年龄应该不大,否则这样的生存环境是难以经受住的。削尖的脸颊呈三角形有些像螳螂的头面。印象最深的是鼻梁挺而尖,但却不显大,因而是不能往“老外”模样上靠的。
这是个传统旅游城市,那些高、大、上的面子工程与街背后的清冷乃至脏乱是许多城市相同的景象,只是程度上的差异,但在人来车往的公交站头有此一景却是少见!然唯其少见,反倒是轻易不能用“管理不到位”来说道的,应该是有其他的缘由可以解释的,或者说是有故事的。
他应该是当地人,如是外地人,是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送往救助站的,最终劝返离开这城市,不可能让他在此生根的,因为他的出生地也有义务不让他影响到两地形像的。而如果他出生在此,就是这城市的当地人,事情就两样了,就有了盘桓在此的根由基础。
顺着是“当地人”的思路,他这个景况应该是一种生活常态,或者说是一种生存方式,旁人还可以说成是“一种人生选择”。他不用受八小时工作时间的限制,当然也就没有管理与被管理、老板与伙计的关系。既然是一种人生选择,是否“成家立业”——对他这方面的理解和要求就会放宽许多,也就无探究的必要。
他不是无业者甚至是乞丐,他有谋生的手艺,那车边的工具就是他食物和生活来源,这同样解释了他能“立身”于这地方从而未被强制驱离的原因所在。
他不是流浪汉,因为他有固定的居所,这儿就是他的家,哪怕给予公租房,他也不愿意承担租金和水电费并放弃这样一种生活方式的。也是没有哪个领导会由此开免费口子的。
即使在疫情严重期间,在不戴口罩不能出门的规定下,他却能我行我素且不违法,原因在于不存在“出门”的问题,街道就是他的家,坐在街道上与坐在他那“家里”是没有区别的。
时间于他是没有意义的。不用担忧他的晚餐在哪里,他的需求不是以常人的标准来衡量的,只须顺从身体或本能,饿了就去解决吃的,冷了就添衣,困了就蜷曲入睡。
如果仔细地看,那车厢停放位置是有讲究的,如果它再前伸,是可以利用站台伸出的顶蓬为自己遮风避雨的,但他没有这样做。严格来说没有妨碍任何人的生活,至于影响市容一说,没有哪条哪款规定须是干干净净面世的。虽然这样,是可以想象在过去的时间里是被“行政执法”从而被驱离过的,发生“趁其不备强行搬离”是很正常不过的事,当然这仅是一种“经验主义”的假想而已。
这样描述他有些“坚守”的意思了,而就是这样一种“坚守”从而证明了他的“清白”。在“天网”大数据的背景下很少有漏网之鱼。那些在逃犯为了活命或“自由”,哪怕是余生让他们冲厕所扫大街那也是一种奢望,而捡拾破烂到处流浪过着乞丐般的生活就是“好死不如烂活”的具体写照,警方很少会盘查这样一些群体的。他能这样堂而皇之地生存在大道边,并为之“坚守”就说明了问题。
于他而言,他的一家一当都在那车厢内。他已经习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或活成这样的样子。因而对他的执法一旦到了限度,一如他的卫生状况过了临界点就奈何不了的,是轻易不能用“执法不到位”、“管理不到位”来下结论的,就此换一个角度,是否应该看作是这座城市对他这样一种生活方式的宽容和接受?
“化外人”是古代形容“蕃夷之国”的人或习俗相异者的,用在本文作标题有用词不当之虞,却依然姑妄用之。车厢内的主人按照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活着,那些油脂污垢就是他遗世独立的广告宣言。无论视之为“化外”还是“异化”,如果试图把他“归化”成你我一样,这世道就不称其为“大千世界”了,世界就此会少了一种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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