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那个夏天的太阳光似乎只对准我一个人。我一露头,它们齐刷刷就聚过来了,毒辣的光线一丝丝直直刺入毛孔,无处躲藏。一天天计算着“卸货”的日子,每晚躺到床上熄了灯,都表扬勇敢的自己又当掉了一天。
我在忐忑中一天天熬着。因为羊水多,身子特别笨重。六个月已有足月的样子。小区菜店里那个率真的大嫂,有着过来人的丰富经验,也有着对我孕肚的特别关注。
问:俩吗?
答:不是。
说:奥,那是仨啊!
大嫂笃定的判断。
我不予解释。我也确实有种跳到黄河说不清。人家只有一只好不好?有那么夸张吗?
医生说羊水多,胎儿有畸形的可能。我用自己有限的医学知识,在预想着各种的可能性,整个孕期在希望与忐忑交替中慢慢熬着……
那个夏天,我二十八岁,爷爷,八十二岁。
爷爷其实是先生的爷爷,我是他的孙媳妇,唯一的孙媳妇,我之于他,他之于我,皆是唯一。现在想来,我们多少年的修行,才变成今世彼此的唯一。
我嫁给先生的时候,爷爷已经离休回到老家生活20多年。除了依稀从眼眸中可以窥到的如火塘余烬般的光芒,其他已与一个农村老汉无异。不知道有没人意识到爷爷内心的寂寞。我没有和婆家人探讨过,甚至和先生也没有探讨过。
我在陪先生回老家的时候,爱到他的屋里去转转。看看他新近写的蝇头小楷,用书上学来的小妙招帮他除掉烧水壶里的水垢。爷爷在抽烟喝茶,我自顾自地忙活,彼此都不太说话。但是,我懂,爷爷很欣喜我的到来。一种我与爷爷的默契在缓缓流淌。
婆婆又在和先生抱怨爷爷:“你看看,天这么热,大晌午头子的又拿着网出去了。都有年纪的人了,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红白喜事婚丧嫁娶的,人家一叫就去,出钱出功夫给人帮忙,累着了自己遭罪,还得别人伺候。”婆婆口中的别人其实指的就是婆婆本人,谁又不说这种抱怨是一种亲人间疼惜的一种表达呢!
回城了。我和先生要到村口坐公交车。每次回老家,一向脾气温顺的先生都要是否带上把韭菜、豆角与婆婆起高腔,一个非得要给,不省得你们花钱再买吗?一个非得不拿,车上人挤,照顾不过来。我每次都隔岸观火,人家母子争执,我无需插嘴,拿与不拿是次要的,这种真情流露的戏码还是蛮好看的。
这次先生尤其火大。婆婆让先生拎个小桶,里面有活蹦乱跳的鲫鱼。
“要换车,要走路,我咋提呀!想吃,我去买!”
婆婆扯了先生两下,悄声说:“快拿着吧!这是你爷爷中午去河沟里打的。你还不明白,你爷爷是馋出窍了还是咋的了,大晌午头子不睡觉去打鱼吃?他回来放我们屋了,说野生的,味道好,营养好,没污染,预防水肿,你还不明白呀!”
先生噤声。
我说:“拿上拿上,鲫鱼豆腐汤,三日好清爽。”
向爷爷房里探头说了声:“爷爷,我们回去了!”爷爷正在冲门口的椅子上闭目打盹,睁开眼摆摆手,又闭上眼,继续养神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我又怎会不明白?他也知道我怎会不明白。
爷爷顶着烈日打来的鲫鱼,变成了鲜美的鱼汤入肚,营养通过我这个“粮仓”输送给了儿子。
如果有谁说不吃这不吃那的,我嘴上不说,心里说:你怀个孕试试,孩子需要这种营养,看你会不会吃!生于七十年代初的我,觉得解馋的标配还是管够的白面馒头配上肥瘦相间、唇齿留香的猪肉片。对鱼这种有营养但不那么解馋的食物,不是太有兴趣。但是,从知道怀孕的那天起,自觉地把自己转换成了孩子的“粮仓”,已经完全忽略掉自己的口味了。为了孩子营养全面,我强迫改变了自己的许多饮食习惯,其中就包括努力爱吃鱼这一项。
爷爷已故去二十余年。
儿子也已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儿。
我把鱼的故事讲给他听。
“儿子,你不觉得这故事里面有密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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