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絮语

        这不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更不会是最后一场雪，但它的确是一场及时的雪。干瘪的土地得以滋润，持续多日的雾霾随之消散，空气就像被清洗过一样，清新透彻。雪花飘洒而下，北风萧萧吹过，刚刚打扫过的街道没过多久就又重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褥，被来往的车辆一压，就成了坚硬的冰壳，行人小心翼翼地迈着双腿，如同表演高空走钢丝。汽车司机一改平日火爆的脾气，既不按喇叭，也不吵嚷，只是把车速放得最慢，耐心地夹在长长的车流中蜗行。在雪的世界里，所有的浮躁和不安分似乎都被溶解掉了。

        街道旁是小巧的口袋公园，一排整齐的雪松正迎着烈烈的风，覆着厚厚的雪衣立于公园外围，似在用心呵护着公园的美丽。那青葱葱的枝叶衬着皑皑白雪是如此的青白分明，青是真青，白是真白，给人以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欣喜。若是穿行于被高大杨树和长袖当舞的柳树遮蔽的林荫道中，心底又会突升一种“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气概。

        隔着稀疏的挂着毛绒绒积雪的枝柯和黑黝黝的栅栏，可以看到一所小学的操场。一群穿着红色校服的小学生正在打扫积雪。与其说是在扫雪，不如说是在玩乐。刚刚打扫干净的操场，一会功夫又被孩子们扔的雪团覆盖了。孩子们天真的欢笑声穿过高高的树梢，震动着枝丫间的雪屑，嘹亮清脆的如同咬了一口咯嘣脆的冰冻山里红。这甜美的笑声也感染着匆匆的行人。大家不由自主的歪过头去寻觅着声音的来源，感叹自己已好久没有这发自肺腑的爽朗笑声了。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小街拐角处一丛拥拥挤挤、任意滋生的竹子，此时一改峻峭秀拔的姿态，谦虚低调，顶着重重的积雪，弯着瘦细的腰肢，低眉顺眼的任凭风雪蹂躏。“咯吱咯吱”愈压愈低，突然它使劲摇动了一下身子，簌簌的雪沫顷刻间飞溅而下，低垂的头颈猛得高昂而起，刷啦一声，一只惊恐的麻雀从竹林里飞窜出来，恰如离弦的箭直插到灰茫茫的天际去了。这错不及防的一幕让人忽然记起了朱元璋的一首《雪竹》诗：“雪压竹枝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朱元璋似乎不是在写诗而是把竹子的霸气和傲骨画进了古拙苍劲的《劲竹傲雪图》中。

        在不远的广场上，一群兴奋的人们正趁着白雪飞扬之际，立在镜头前摆着各种姿势，做着夸张的表情，企图留住雪中的惊喜。赏雪几乎是每一个人的酷爱，一场皑皑白雪足以平复一颗焦躁的心灵，瞬间找回久违的平和与淡定。其实赏雪古今一贯之，赏雪曾是旧时文人的九大雅事之一。所谓的九大雅事，分别是赏雪、听雨、候月、酌酒、莳花、寻幽、抚琴、焚香、品茗。凡称雅事，自是每一件都精致而有品味，每一件都是闲情的极致。即使随便拿出来一件来，都足以让我们这些忙碌的现代人羡慕不已。生活的压力使我们辛苦奔波，功力当头，几将精神世界物质化了，满脑子的票子、车子、房子，哪有时间去做片刻的雅事，甚至有人对前人的风雅趣事极尽嘲讽，视之为迂腐、无聊之举。自认为没有富足的物质怎撑得起风雅？有什么比得上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利益来的更实惠安心呢？可是旧时文人做雅事是绝不以物质的多寡而定的。正如东晋的陶渊明隐于庐山脚下，乌衣葛巾，每日自耕而食，凿井而饮，过着极其拮据的生活，而酌酒、赏菊、赋诗却从未放弃过，在物质极其匮乏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一种持之以恒的雅兴。据说陶渊明不会弹琴，却长年在案上放一把无弦的琴。每逢酒酣意适之时，就会轻轻抚摸，做鸣琴状，以无声胜有声，悠然沉醉其中，雅意盎然。

        雪天更是旧时文人饮酒赏景、撩拨诗意大好时机。

        试想，窗外天地一白，室内，炉火正旺。几上热酒一壶，小菜无多，遥望白雪含梅，琼枝摇曳，茅檐挂冰，四周寂寥无声，恬适之意油然而生，兴起举杯，击箸为拍，口占一绝，“拥炉看雪酒催人”多么自在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暖酒雪初下，读书山欲明。”静静的雪夜，暖暖的小饮一杯，再读一本自己喜爱书籍，顺便赏赏银装素裹的雪景，岂不是人生一桩美事？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儿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这是《踏雪寻梅》的歌词。这首创作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歌曲，句句清新脱俗，无处不彰显着文人的雅趣风韵，宛如一幅大片留白的水墨画。大雪初停，天气晴朗，梅花出冬雪，傲然绽放，吐艳枝头。有人不畏严寒，骑着毛驴，踏着白雪，只是为了去欣赏一株怒放的野梅，何其脱俗!数枝折梅雪中来，养于瓶中，置于案上，可谓清新养眼。“窗前数枝逾静好，园林一雪碧清新。”再有书声与琴声两悦相合，怎不风雅？

        烹雪煮茶也是旧时文人的赏雪雅事。一场大雪不期而至，于是取雪融水，生火煮茶。古人认为，雪乃凝天地灵气，至纯无瑕，是煮茶的上品好水(当然以前自没有无处不在的各种工业污染)。以雪水烹茶，其味清冽，馨香四溢，再邀三两好友，品茗畅谈，虽有被严寒所困的遗憾，但融洽的气氛恰恰是最好的弥补。

        看过前人的赏雪雅事，我们的幸福竟是如此的短暂而单薄。扔几个雪球，欢笑几声，再拍几张照片就已心满意足了。也许一转眼间又为明日上班的道路难行焦虑呢。

        雪依旧在下，白茫茫的色彩正在不断地扩展加厚，就连行人的身上、头上也染成了白色。有人脚下一滑摔倒了，嘴里愤怒的诅咒着这个鬼天气。这一幕我忽然想到其实雪对于住在乡村和城市的人感受是不一样的，城市更多的是预示着出入困难。而乡村可能是丰收的希望所在。“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农谚就是印证。于是又想到了元代薛昂夫《蟾宫曲》描写雪的场景：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访戴归来，寻梅懒去，独钓无聊。 一个饮羊羔红炉暖阁，一个冻骑驴野店溪桥，你自评跋，那个清高，那个粗豪？

        赏雪，玩雪，古来有之。哪个清高？哪个粗豪？若是有一颗平淡而又充实的心，自然能够品出雪的真正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