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闲暇,钱先生来家吃饭,天寒地冻,于是准备了火锅以待。硕大的鲢鱼头加上豆腐和粉皮煮出奶白色的汤汁做的锅底,片得极薄的羔羊肉,肥瘦相间的牛肉,几个时鲜的蔬菜,加上温热的老绍兴,虽说不上丰盛,但这冬日里蒸腾着暖气,一口酒,一口热乎乎的菜,却也是人生乐事。
钱先生大才,吃饭间说起他学校里教书的趣事,一桌子欢声笑语不断。
他是教汉语言文学的,所以我们聊天的话题当然也离不开汉语和文字,说到这些的时候,钱先生慢悠悠端起面前的酒杯,美美地咪了一口,透过火锅上袅袅的白雾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住了,钱先生这是什么情况?不认识我了?居然问我这个问题?再一寻思,钱先生教汉语的,莫非是要跟我拽文?想到这里,我抬手抱拳说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甚名谁,请钱先生指教。”
这逼格装的应该还是挺高的吧,不知道钱先生满意否?只见钱先生连连摆手道,“错了错了。”
这怎么还错了呢?难道回答的套路不是这样的吗?还请钱先生教我。
听完钱先生教诲,原来我还真的错了。
钱先生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应该照着回答的是我的名字。那么名字是什么呢?我们大概都以为名字就是我姓什么叫什么是吧?唉,其实我们都错了,名字很简单,就是名和字,但却不是姓什么叫什么。
中文里的名,就是我们出生之后家里长辈给取得名。古代的时候,医疗卫生条件不太好,所以孩子出生之后的夭折率很高,通常都是过了三个月确定这孩子可以存活下来了,孩子的长辈,主要是父亲,按照家族的规矩给孩子取名,代表家族里正式增添了新成员了。
那么字是什么呢?咱们中国人古代的时候,男孩子成长到20岁要举行一个仪式,叫做“结发加冠”以表示成人。我们的老祖宗一向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可轻动的,所以15岁开始束发,20岁加冠,然后再正式取字,这就是中国人名字里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字”。
那有人要问了,女孩子有没有字呢?当然是有的,这一点上咱们的老祖宗倒是没有重男轻女,女孩子长大到15岁叫做及笄,也是要举行仪式的,表示可以嫁人了。这个仪式叫做“结发加笄”,然后也是要取字的。我们都很熟悉的近代的女英雄鉴湖女侠秋瑾,她的字就是璇卿。
钱先生这么一解释,就知道我之前的回答确实有点不合适了,我说的姓甚名谁那不是名字,而是姓名,姓是什么?那是表明家族的字。
接着钱先生就开始拽文了,摇头晃脑给我背了段古文,“姓,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称天子。从女,从生,生亦声。《春秋传》曰:天子因生以赐姓。”
瞧瞧,这是姓,所以姓、名、字那是都代表了不同的含义的,咱们老祖宗自报家门的时候那是要把这些信息都说出来的,所以我们看三国,关公说他姓关名羽字云长,张黑炭说他姓张名飞字翼德,这样的自我介绍才是完整的。
说到姓,钱老师就开始得瑟上了。大家都知道《百家姓》的第一句话,赵钱孙李,他们老钱家排名第二,那是多大的荣耀啊!当然这也是有典故的,然后钱老师就给我们讲了他们家这姓排名第二的由来。
话说当年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了大宋朝,然后南征北战,统一了北方,而吴越国国力强盛,有抗衡之资。吴越国王钱镠之孙钱弘俶,遵循王祖钱镠“善事中原,维护一统”的家训,为了保护老百姓的生命财产不受大的损失,避免生灵涂炭,做了一次伟大的放弃———取消吴越王位,尊赵氏为帝,纳土归宋,将所部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五十五万六百八十户、十一万五千一十六士卒,悉数献给宋朝,再次促成中华统一。
所以吴越钱氏王族没有遭受通常改朝换代时国破家亡、惨遭杀戮的厄运,在入宋后大多仍能入仕为官,扮演着重要的社会角色,也发展成了当时大宋朝仅次于老赵家的第二大姓,所以才有了后来编写《百家姓》被排在了第二姓的好事儿。
故事讲完,钱先生还意犹未尽,叹息道,“你看我中华的文明,是多么博大精深,就算是文字也是这么美丽动人,一字一词都可以成诗的。”
我有觉得自己小白了,忙请教钱先生,怎么一字一词成诗的呢?
钱先生问我,“你说,孤独二字怎么写?”
我规规矩矩跟小学生似的回答,“一子一瓜,一犬一虫。”
钱先生一拍桌子,喝了口黄酒道,“着哇。正是这一子一瓜,一犬一虫,就是首诗。”
稚子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
人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
巷口的孩童捧着五色瓜果,盛夏猫狗扑流萤飞蝶。
这般热闹,却皆与你无关。
——这就是孤独。
讲完,钱先生一口饮尽杯中的黄酒,夹起一片又薄又嫩的羔羊肉,放进这翻滚的乳白色的鱼汤,轻轻翻搅几下就拿出来,蘸了辣酱送进口中,闭上眼睛,美美地赞了一句:
“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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