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0月份，奶奶被车撞到了，车轮从奶奶的脚踝处轧过去。
那时候我在学校里，奶奶怕影响我学习，没让大家告诉我，直到一月份我回家才知道。
奶奶在床上躺了四个多月，除了一日三餐我爸爸过来做饭，陪伴她的几乎只有那一台老旧的小电视机了。
以前，奶奶是一刻也不能在家里多待的，她特别喜欢出去找其他老太太唠嗑、赶集，特别害怕闷，一个人待超过五分钟，她都会觉得孤寂，就连夜里讲梦话都是在和别人聊天“恁闺女都有两个闺女了吗？”
我真的不忍心去想她这段时间里怎样一个人一天又一天的躺在这昏暗的小屋里，无聊至极也只能看着那台没有几个频道的电视机。不看电视的时候就想前尘往事，回想她二十岁嫁给爷爷，连一间屋子都没有，回想她年轻的时候怎样被婆婆、丈夫和丈夫的兄弟们一起毒打，回想她一辈子东搬西挪，年过半百终于有一间自己屋子的时候，又被其中一个儿子拿去给自己儿子盖新房了。
到老了，被丢在这偏僻的山脚下，这个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土房子里。周围人烟稀少，只有树木、荒草和坟头。奶奶常说，自己死在这屋子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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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就像地洞，昏暗无光，老鼠猖獗，蚊虫肆虐，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有虫子掉在身上，挂上帐子防虫却又是为老鼠搭了桥梁，通过那落在帐子上的声音，还能联想到它们起跳的力度和高度。夜半时分，经常成群结队的吵着、叫着、喊着。一到夏季连雨天就有十几个地方漏雨，屋里成了水帘洞，还长出了植物，住在墙里的蛇也要出来转悠。若是不巧下雨天赶在夜里，觉也没得睡，有了“夜来风雨声”的情境，没有“夜来风雨声”的意境，却能体验一把“床头屋漏无干处”的真实性。
这土屋坚持四五十年真不容易，隔壁同建的顶都塌了，它不仅坚持着，还能送冬冷夏热的特效。碰上不远处人家放烟花，它还能随着烟花一次次的爆炸声，一阵阵的从顶上掉土，像极了抗日神剧里一个炮弹下来，指挥所不断往下掉土的样子。
其实，这已经很好了。奶奶求了多次，终于在“限伐令”下，儿媳无奈只得把满院的杨树卖掉了，刮风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树砸死在屋里面了，也不会下毛虫雨了。
回忆着，回忆着就哭了，哭累了就停下来看没有台的电视，看够了就关掉电视载回忆，一天一天过去了。
屋里太过昏暗，只有在晴天的正午左右，才能看清奶奶脸上又多了些老年斑，又添了几道皱纹，垂下来的皮肤越来越多了。
奶奶在这昏暗潮湿的屋子里，坐在经常掉虫的床上，哭着跟我讲“你是我唯一牵挂的人了，我活着就是想看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能遇上什么样的人家，我怕你以后嫁人了会在婆家受委屈，我还想等以后吓唬吓唬未来的孙女婿呢。
……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我走了以后还会回来看你的，你别怕，我就待着，不会出来吓你的……”
从来都不敢想奶奶有一天会离开我，一点都不敢，只要稍稍一想就要流泪不止了。
奶奶迷信，以前去算命，人家说84岁是她的坎儿，她就总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年了。一直悲观消极，脾气也暴躁了好多。几个月间像是又老了十几年，原本坚强乐观的心也土崩瓦解了。
高中的时候我住校，一个月放假一次。每次回学校两个星期左右，我就开始紧张奶奶，我特别害怕放假回去的时候奶奶就没了。那种紧张、心慌、害怕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太难受了。
有时候很羡慕我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们，因为孙辈里最大的那个的孩子都比我大，我常想，如果我能像他们一样早出生一点该多好，这样我就能多陪伴奶奶好多年了，奶奶也会过得更好了。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买水果给她，她都让我不要花钱。
奶奶是最爱出去玩的了，但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她劳碌了一辈子的小地方。回家的时候我会给奶奶看我在外面拍的照片，我给她看火车、看高铁、看学校、看我路过的长江，看我见过的一切景色。
奶奶特地带上老花眼镜，一张一张细细翻看着，每一张都要停留很久，翻完了一遍又会从头再翻一遍。“真好，什么都见过了……”声音沙哑而苍老。
我不小心瞥见了她那双苍老的眼睛。
那少得可怜的由“尽孝心”而得来的快乐被那双无言的、浑浊的、憧憬的、羡慕的眼神打得体无完肤，深深地刺痛在我的心里，让我又一次体会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
我是多么想能够带她一起亲眼去看啊，我知道她想的。
我知道她害怕死的，每次提到“死”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都藏着深深的恐惧，深邃的像个无底洞。
我知道她她想要什么，她简单的梦我都懂得，她虽子孙众多，这些只有我在乎，只有我想帮她达成，而我现在什么也给不了她。
以前的奶奶，身体是老了，心却依然年轻着。她还会跟人家学新潮的词语：咖啡色的（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咖啡）、轧马路去了、西瓜别吃那么多，人家说吃多了会得糖尿病；还会在我考试之前用方言拙劣地跟我讲：那叫加什么，噢，加……，加油！！！附近新开了超市、蛋糕店，她还会兴奋地拉着老姐妹一起去逛；还喜欢玩会说话的汤姆猫……
可是现在的奶奶走路都走不稳当了，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今年她苍老的太快了，虚弱的太快了。
奶奶，我真的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跟你一起做呢，我还见过好多好多新奇的东西，没来得及给你看呢，我想陪你再看好多年的《动物世界》、《亮剑》、《铁道游击队》、《卷席筒》、《西游记》、《活佛济公》，还有记不得名字的抗日神剧们，我还想陪你打好多年的牌。
看你贪玩的样子，我还想带你去北京看天安门，你不是一直都崇拜毛爷爷吗？我想带你去看长江、带你去看我生活四年的大学，带你去好多好多地方，给你拍好多好多美照，给你建明亮干净的房子……
别老的那么快。
你要等我。
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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