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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句好话。」有的人生来就为了钱而拼命。
富人赌场的小荷官，见过了钵盆体满，也见惯了倾家荡产，走投无路的，谋财害命的。钱不是万恶之源，填不满的欲望才是。
三个月前，我还是边城耀，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学生，我的父亲在当地做着不温不火的餐饮生意。
本来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不巧的是我那天路过回家。看到一群流氓在欺负一个女孩。
我当时没有管，街上人来人往，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却当没看见一样，我又为什么逞强要出头？
我不是英雄，也不想逞英雄，如果时间能重来，我宁愿漠然地把她踢开，然后转身离开。
只是那一切来得太快了，那个女孩拼了命的朝我冲过来，满脸是伤的跪在我面前，死死的抱着我的脚腕，像是抓着沼泽地里的一根稻草。
她说「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救，我只是本能反应的替她挡了一刀。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也没有意料到。
那把刀子，直直的朝我逼近，刀刀致命，我为了自保，被迫躲闪。
我侧身闪过，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手腕一转，夺过他的刀子的瞬间，他也狠狠抓住了我的肩膀，几番肉搏间，我失手朝他脖子划了一刀。
血从他的脖子里滋了出来。
「杀人了，杀人了。」漠然的路人像是一瞬间活了，叫嚣着，呼喊着。
那是我第一次后悔当个「英雄。」
直到因为见义勇为过失杀人，锒铛入狱，被判了一年零二个月。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杀的人，是当地有权有势金商人的亲弟弟，他买通了黑道和狱警，放言，要在监狱里杀掉我。
以他的权势，我知道这不难做到。
只是他买的杀手，「太不专业了。」
二
「你是谁？」
「杀你的人。」
他站在阴暗里，手上的匕首刺出一道白光，一个跨步冲到了我面前，我来不及反抗，只感觉到后颈一痛，重重倒在了地。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我杀了那个人的弟弟，他自然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只是意外，为什么他的刀，最后扎的地方，不是我的心脏。
不知道是他失手了，还是大发慈悲放过了我。
他没杀我，只是时不时的派人来给我点友善的「问候。」
「江盛筳，你他妈有种就杀了我，别白天打人，晚上送药，假惺惺的让人恶心。」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不是他买通的杀手吗？江。狱。长。」
他没说话只是侧身捏着根烟漫不经心的吸了一口，抬手让身边的人都散开了。
翻云吐雾间，他阔步走进来，手拖起棍子，朝我狠狠的打了下来，我双手被绑住自然无力反击。
「王八蛋，我操你妈。」
「你这个穿人皮的狗，有本事你就开枪弄死老子。」
他一直打，我一直骂。
两个人都拿出了深仇大恨架势。
奇怪的是，他棍棍看似凶狠，却都避开了要害。
不过对我来说，仅仅皮肉之苦，也够让我痛苦不堪了。
我倒在地上，忍着眼泪，那是我第二次后悔当个「英雄」。那时我突然很想知道家里的兰花开了没有，爸爸还有没有把烟灰弹近花盆里，妈妈会不会又和他大吵一架，我想回去看一眼，就看一眼花开得艳不艳丽。
他的殴打坚持了半个小时，直到我已经倒在地上嘴上骂不出一句脏话。
「没劲。」他直直的站着，用棍子挑起我的下巴，眯着眼凝视了半天很久。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到底哪里像了？」
「像什么？」我追问道。
「像她。」
「那个他？他是谁？」我冲着他的背影一遍遍的问道，却没有回应。
夜里，他果然还是来了。
他松开我身后的绳子，替我把伤口简单了清理了一下，然后退后靠墙坐了下来。
「抽烟吗？」他说。
他知道我没睡，因为消炎药刺激的我根本睡不着。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实在不明白他的企图，想杀我又救我。
「不抽就算了。」他说。
「抽。我抽。」听到他反口，我回过神，急忙应承道。
他沉默的递给我一根，凑近给我点上，烟是个好东西，会让人瞬间平静，也忘记身处何地。
「为什么不杀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杀你？」
「第一次杀我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你当时迟疑了很久，他们都说你杀人不眨眼。」
「那是他们该死。」
「你明明穿着警装，为什么要为他们办事，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正义吗？」
「正义？」他捏灭烟，冷冷的笑道「值多少钱？」
我哑然。
正义能值多少钱，后来我明白，没有他依然有别人等着我。
三
半年过去了，那人对我的追杀，依然没有停止。
直到，一个带着枪的人，来到了我监狱前，他开枪的瞬间，江盛筳出现了。
他迅速的一手压下了他的胳膊，枪打在了地上，冒起的火花以及那声巨响震惊了监狱的所有人。
「他派你来的。」江盛筳显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离我几米远的正前方。
「金先生说你的速度太慢了。」杀手顺势把子弹又上了膛。
「我说过，我不杀他，就想慢慢折磨他。」江盛筳说的坦然，好像真有此事一样，但是到底动摇了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吗？还是你心软了。」杀人讥挑着眉，朝左歪了下头，盯着我勾着嘴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江盛筳夺过枪，头都没转，就抬手打穿了我的右腿。
「江盛筳，你他妈。」我哀嚎了一下，蜷着身子，疼的出了一身汗。
他背对着我，右手藏在背后，轻微抖了一下，随即又无比镇定的看着前方「人我会杀，不用他多此一举。」说着他把枪里的子弹都倒了出来，重新塞回了杀手手里。
杀手回去复命后，他只是简单帮我止了血后，便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凌晨，我才听到门，轻轻的开了。
「江...」
「别说话。」他把我重新扶回床上，从一个包里拿出了酒精和一把小刀。
「你要干嘛？」
「取子弹。」
「咬着，等下会很疼你最好忍着，不然惊动了他的眼线，下次我打在你身上的位置就是脑袋了。」他扔给我一条毛巾，随即开始了消毒。
「你到底想救我还是杀我？」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也想不到你会救我的原因。」
「等你活过今天，我会告诉你的。咬着。」他手法极其娴熟，阴影里的眼神，就像他手里的刀一样，干净利落，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开枪杀人，我会觉得，他像一个被逼着做坏事的小孩一样，为了不被欺负，只好拼命的欺负去别人。
我没在追问他原因，只是在他临走的时候喊了他一句。「江盛筳」「你大概不是个坏人吧。」
他背脊僵硬，伫立在原地却迟迟没有回头，随即又抬脚走出了门外。
四
五年前，江盛筳还是一个小小的狱警，玩世不恭，数着时间过日子。
他从来没想过杀人，也从来没有想过救赎任何人。
他每天看着不同的坏人进来又走，迎来送往，他早已麻木了这世间的罪恶。他觉得，一个人即便是犯了天大的罪，也不过是浪费几十年的青春。
他不会为了正义奋不顾身，也不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
所以他就算看见狱警们把犯人打成残疾，也不会吭声。所以他就算看见狱长收黑钱，偷偷给一个杀人犯送烟送吃的，也不会吭声。
所以，那天他也没有吭声。
那一个漂亮女人又来警局，为她的丈夫求情，每次都拿自己卑微的工资，请求她能够跟她丈夫见见面。
那天狱长喝了多酒，起了色心，把她骗到房间里和着几个值班的狱警，一起把她强奸了，那天江盛筳去送枪，准备交接班。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的罪恶，几个人朝他嬉皮的笑着，女人朝他拼命哭喊着，她说「不要，救救她。」
而他却只是怔怔的站在门口，像个失了声的哑巴。
放下枪，然后一如既往般，不动声色的关上了门。
回家了路上，他一直在想那个女人，她确实很漂亮，最漂亮的是那双清澈的鹿眼，总是带着明媚和笑意。
可那晚，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泪水、憎恨、屈辱、绝望。
她铮铮的望着他，再也没有合上。
「到底哪里像呢？」江盛筳第一次杀边城耀时，就这样想着。
「是他的眼睛。是他极度反抗想要离开的眼睛。」
为了这双眼睛，江盛筳紧闭的心，好像被烫出了一个洞，痛苦和光明同时吹了进来，只有靠近他时，他觉得自己不再像具行尸走肉。
五
离边城耀出狱的日子，还有一个月。
金商人再也等不及了，他买通了很多人来杀边城耀。
「江狱长，这是什么意思。」打手被一支狱警堵在门外，站在前面的是江盛筳。
他依旧淡然，紧握着一把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说什么意思，这是我的地盘，岂是你们能撒野的？」
「江狱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吃罚酒的是你。」江盛筳扯了一下嘴角，然后砰朝他开了一枪。
为首的轰然倒地，吓的后面的打手，也不敢上前一步，毕竟赤手空拳对枪，怎么都会吃亏。
「江狱长，你这是要跟金先生作对？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打手们拖着尸体，边撤退还不忘威胁江盛筳。
本以为他会害怕，却看到他把枪别在腰间，笑了「回去告诉金先生，钱，我不要了，人，我江某保了。」
那天之后，江盛筳就我形影不离，他对我说「边城耀，你要活着出去。」这句话压在我心里，成了我当时的信仰，我承认我怀疑过正义，我曾经觉得它一文不值，可我还是相信英雄，会逆着光，冲向每个受磨难的人，把光照进渊渠，一直把黑暗追赶到太阳的降临。
「也许他不愿沾惹是非，他不曾英勇，但那一天他成为了我黑暗人生里的英雄。」
六
出狱那天，他出来送我。
那天阳光无限美好，看守所生锈的大门，咿呀咿呀的在我面前打开，身体一点一点被光亮笼罩，我穿着件白色长袖的休闲衣，一条旧式泛白的牛仔裤从晦暗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刺眼阳光漫射在我的脸上，抬起用右手遮盖时，宽敞的大路透过我的手指一直向远处蔓延。
我一脚踏出去，分别在阳光和阴影里告别。
我说「再也不见。」
他说「外面的世界同样危险，也许不会很好，但至少光明。」
我很想再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他先是颤抖，后来才也伸手回抱了我「保重。」
那天我们朝着不同的岔路口走了，说如果有机会有一起喝酒，一醉方休。
可一等就是五年过去了。
我们约定不要打听对方的消息——他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天我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梦到江盛筳出现在我的窗前。
月光照在他身上，他拿着两瓶酒朝我笑着，说「我来了。」
后来天亮了，手里的烟已经灭了很久，庭院的兰花落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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