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门口有两颗很大的梧桐树。
深秋,寒风肆虐之下,梧桐树叶飘摇不定。也许是它们熟透了,随着寒风摇摆、落下。
可是落叶它不知道,寒冬腊月之时,一截截漆黑的树枝独自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那是孕育它成长的大树啊!我看见它们在寒风中纷飞,如同一个个快活的精灵,轻盈地舞于天地之间。
那是怎样的落叶啊?
然而记忆中的梧桐却并没有如我所料地那般在风雪中坍塌,相反,光秃秃的枝丫始终坚强地矗立着,独经风雪。
寒鸦飞过,衔着故乡常见的芦草,软软的。
天凉了,乌鸦要加衣了。爸爸说着,脱下他的大衣小心地披在我的肩上。
我说爸爸,你不冷吗?
爸爸说我不冷他就不冷。
我问爸爸,乌鸦它不怕冷吗?
爸爸说家不冷乌鸦就不怕冷。
我傻乎乎地望着乌鸦在高空中打转儿,即使羽翼蹒跚也还在奋力飞翔,因为,那是通往家的方向。
我裹紧衣服,看着在寒风中哆嗦的爸爸,一直在手上哈着气,想要驱散些许寒冷。
可是爸爸,你为什么告诉我说你不冷呢?
起风了,树枝晃动,寒鸦低垂。
寒风呼啸,刺骨的寒意袭过,我忍不住扑向爸爸的怀里。爸爸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竟不由自主地躲开了,又一头扎进了寒风中。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竟然比大风还冷。不一会儿,我的眼眶湿了。爸爸真的不冷,我再次靠近他的那只大手,大手向后缩了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抚摸着我。这一刻,爸爸的手却是那么地温暖。
爸爸抱紧我,我也抱紧爸爸,寒风从我们身旁划过。树叶一片又一片地飘着,落在我的脸上、心上,竟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再看乌鸦时,它已经飞回了梧桐树上,软软的芦草似乎是给它们带去了温暖,我看见一群更小的乌鸦躺在小窝里,叽叽喳喳地叫着。
我看着严丝合缝的小窝,我想,就算没有芦草,就算大风再冷,小乌鸦也会是温暖的吧?
“小乌鸦长大了就会飞走吧?”我问爸爸。
“长大了,当然就要飞走啊。”
“那爸爸,它们会飞去哪里呢?”
“飞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我也要像小乌鸦一样,飞去更高、更远的地方。”我兴奋地叫着。“好吗爸爸?”
“好啊,爸爸巴不得你快点长大呢!”
爸爸笑着,高兴极了,我也很开心,我也很向往那更高、更远的地方。
但是爸爸,为什么我在你皱纹密布的眼角看到了泪珠?
风停了,树枝不晃了,乌鸦也飞回家了。
爸爸抱着我,呆呆地站着,凝望这片安详的大地。时间仿佛陷入了某种平衡,刹那、或是永远,都不那么重要了。
时间缓缓流淌,褪袪了我的稚嫩,却加剧了他的苍老。
多少是有些伤感的。树叶成熟,就选择在寒风的裹挟下背离母体,让枯木独经风雪;小鸟长大,就选择在高空的诱惑中纷飞,让母亲煎熬岁月。
我甚至都不敢骂它们,因为我总能在它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心底深埋着一种莫名的契合感。每每望着孤独的树木,我心里总是一阵阵地恐慌。
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涌上心头,眼泪却哗哗地往下流。
不安。倒不是对于父母的苍老,而是自己对于孝道的恪守能否始终如一。等到他们迟暮之时,我还能不能像以前爸爸抱我那样紧紧地抱着他们。
岁月谁都无法奈何。但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确实道破天机。谁言落叶无情?我终于知道那颗梧桐怎么能在寒风中屹立不倒了。就是落叶,是树木的孩子在树底庇护,同母体一起对抗风雪。如此,大树是不会冷的,冰冻的大地也会有无限的情。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连动物都能报答的恩情难道我不行吗?难道我们不行吗?
看着爸爸日渐衰老的容颜,我含泪却说不出什么。或许父母操劳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见子女一天天长大,纵马天涯!
但是现在,他们老了,他们走不动了,他们最需要我们陪伴的时候到了。只是这时候,我们能陪在他们身边搀扶他们一把吗?就陪在父母身边,哪儿都不去,唠唠嗑、聊聊家常,看日出、看日落,简简单单的,不好吗?
世有一乐,名曰天伦。“男儿远游虽得意,不如骨肉长相聚。”岁月更迭往复,但他们不敌时光。不如趁着大风尚息、双亲尚在,多陪陪他们。像小时候那样。
如今,我又看到了树叶飘零,寒鸦振天。如今,我已经长大。只是爸爸妈妈,你们,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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