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时候出门得早,在学校附近吃得早餐。
台风过后,有入秋的感觉。坐在户外的小板凳吃早餐,不会吃得一身汗。
当我吃着油条,我看见地上有条艳绿色的毛毛虫。毛毛虫只剩下半截身子,我大胆推测它死了。
在初秋死去,不知道它会在哪个季节投胎。
我想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死去,都有人知晓。有些人死去之后,他们的尸首被发现,然后发现的人叫人来处理,这些尸首的命运,大概就是被当成垃圾处理。
人死后的躯体,到底算不算垃圾呢?
这可能要看垃圾分类的规定,这个规定是人订定的,可以改变。
想想「规定」这个概念,就是一个充满人类意志的概念,世界上没有哪个规定不是人订定的。而所谓「人」订定的,这个「人」指的也是少数人。
人本心理学家马斯洛在著作Towarda Psychology of Being批判实验心理学,他认为人的心理「正常」或「异常」,乃是少数人制定的标准。按照这个标准会出现很多问题,就像纳粹眼中的犹太人,或者一位有家庭暴力的父亲对孩子的指责。
2.
在人们反思规定之前,他们已经服从了某些规则。
就像在咨询中,我们经常见到某些来谈者,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对父母的批评照单全收。他们一方面怀疑父母对自己的指责,另一方面又不自觉的接受了这些批评,选择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而不是去质问他们的父母。
有些孩子就在这个过程中长大,把自我怀疑内化为自我评价。他们会在面对他人批评时,不自觉得认同对方,帮对方指责自己。
指责自己向来是痛苦的,那等于我们在跟自己说:「我不够好。」
指责自己的痛苦,其存在并非完全没有价值。比如有时我们指责自己,那是因为我们对自己有要求,我们希望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有时我们指责自己,在于我们有良知,我们确实有时做得不对,这时自我指责使我们避免盲目,使我们能够担起责任,这是成熟的表现。
但有些指责来自外在,来自他人的标准,来自他们要把我们塞进不属于我们的容器当中。我们很难受,却忘了挣扎与反抗,这种痛苦尤其让人难受。因为这种痛苦往往难有结束的日子,因为我们把结束的权力交在别人手上。
3.
最近恒大爆出财务危机,有些地方的恒大楼盘延后交屋的时间,出现停工的迹象,引起一些民众恐慌。
尽管身边的人都认为,一线城市不大可能出现类似的情况,但上海也是有烂尾楼。显然抛弃负资产,是一种求生之道,就像壁虎断尾求生。
壁虎断尾求生,牠会缅怀牠的尾巴吗?也许当断的时候有遗憾,但当新的尾巴长出来,旧有的尾巴就被遗忘了。
这对旧的尾巴公平吗?抛弃已经失去作用的东西,这本身就是一种自然规律,无所谓公平或不公平。
公平或不公平,仅存在于人类的世界,是人类一种特殊的感受。绝对的公平就像绝对的自由,是概念而非现实对象。
毛毛虫的尸体、人的尸体、烂尾楼,都是现实中的对象,死掉之后被扔掉或是焚烧,无所谓公平或不公平,其服从的是某种物理学上的合理。万物的生灭和灭生,都在物理世界生成变化的规律之中。
除了对少数人而言,大体公平。
不公平,充其量是少数人对他脑海里的那个人,对那个人的印象所拥有的独特定义。这个定义来自他对这个人的感受,这个感受只对这个人是实在的。
所以公平或不公平,是一种理性判断的产物吗?可能只是感受,而且是个人感受而已。
4.
人与人之间悲苦的原因都不同,但悲苦的感受是共通的。
有些人看起来为别人悲苦,实际上是为自己悲苦,他个人为自己的悲苦,因为别人的悲苦而被感染了,被引发了。
这让我想到日常生活中,并不是每个人都善于倾听,尤其当倾听的对象撕心裂肺的吼着、哭着、叫着的时候,总会让一些人生出畏惧之心,这时他们原本的同理心就消退了,进而残存着「困窘」的感受。
困窘的感受被引发,我们就无法进行其他更有深度的思考。困窘还会遮掩我们同理心的生发,这时我们忙于关注自己,无暇分心去关心其他人,尽管眼前这人的处境极为悲惨,是我们平时忍不住怜悯的对象。
困窘,很可能是因为我们从小被教育,不该在人前露出脆弱的一面。露出这一面,意味着给大人添麻烦,还会被大人说是糟糕的、不应当的。
不少孩子都有这个经验,在哭泣的时候被某些大人喝叱:「不许哭!」,有些大人还会给喝叱加上一些嘲讽的形容词,比如:「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女生。」
当我们被这种观念说服,我们把自己表达不快乐的权力取消。这时,当我们看见别人肆无忌惮的表达不快乐,就会引发我们内心的困窘,我们内心的纠察队告诉我们眼前这人的举动是「不应该的」。可同时,我们内心又会陷入纠结,因为我们的直觉需要这种不应当,我们那些被迫认下,而非真心承认罪责会转变成困窘的一部分,刺探我们内心深处自我怀疑的本能:「我想哭,可是我不可以哭。」
我们都遗忘了本能,在于本能在某些人的标准中是不好的东西,就像有些人把别人表达悲伤的权力视为不好的东西。
实际上,那些要孩子不许哭的大人,很可能只是面对孩子哭泣时会手足无措,出于困窘而对孩子胡言乱语的大人而已。可是有太多人在困窘之后,在胡言乱语之后忘了道歉,也没有勇气去乞求孩子的原谅,最终导致孩子没有学会接纳自己,只继承了原本可以避免的困窘。
5.
毛毛虫死了,我凝视它的身躯。我想它不会再有快乐,也不会再有不快乐的感受。
它曾经熠熠于这个自然界,以它的方式谋求幸福,不用为了满足世俗标准而活。我内心忍不住对牠投出一个疑问:「你想过买房吗?应该没有想过吧?大自然都是你的乐园,房子不是你的必需品。你想过结婚吗?应该没想过,你顺应繁衍的本性,而不是顺应人类制度。……」
想着想着,我发现我有点羡慕这条虫。因为我虽然是人类,但最终我也将变成一块腐肉。既然我和虫子有相同的结局,对于中间的过程,我到底在计较什么呢?为什么我要在中间的过程受苦呢?
虫子不会回答我,牠死了,牠死了,牠死了。
而我,在路上。
而你,你呢?
你在哪里?
作者:高浩容(公众号:容我说;台湾哲学谘商学会监事,著有《别害怕当个流泪的大人》、《你好,光明村》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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