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弟弟和我只差两岁半，但因为是家中唯一男孩的缘故待遇要比我高出很多。

我们的童年在城乡差别不大，认识的人贫富差距也不大又物质比较匮乏的年代读过，所以一有什么好吃的——印象里是糖，水果糖和极其罕见的奶糖，弟弟总要比我多分一些。我舍不得吃就收起来，可是弟弟却在迅速吃完自己的糖后把我的糖偷去吃。我很气愤也很奇怪，怎么我收在哪里他都能找到？后来我知道吃货这个词后就明白了。

那时每次都气得直哭，还被家里大人奚落：谁让你不赶紧吃了的？

可惜我那时候没听过张爱玲“出名要趁早”那句名言，不然我一定会悟到干啥都趁早，尤其是守着个吃货弟弟吃糖更要趁早。

小时候，印象里弟弟总是会缠着我，我却只喜欢和同龄的女孩子玩，弟弟就非要说自己也是女孩，还从衣柜里翻出一条我穿小了的裙子套在自己身上。我妈一边笑一边给他进行性教育：穿上裙子你也还是小子。

弟弟学习本来不错，初中考到了重点中学，但不知怎么搞得，最后第一年竟然没有考上高中，正在读重点高中的我听了这个消息，立马就哭了，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真是又气又疼。好在第二年他也进了重点高中。可是在高三时他又重蹈覆辙，连个像样的二本都没考上。

那时弟弟身体很差，主要是鼻炎和胃病。我妈说得胃病都是没出息傻吃出来的。这话当然过于武断，胃病的成因有很多，但我弟弟的胃病确凿无疑是吃出来的。一件事就足以证明，在他六七岁的时候，我爸爸给他买冰棍吃，傻小子竟然一下子吃了十来支，吃完竟然没拉肚子。于是我爸常拿这件事在人前吹嘘，原因大概有三：一是当炫耀自己儿子胃口好，身体素质棒；二是证明自己经济条件好，能一下子给儿子买这么多冰棍；三就是嘴上骂着儿子没出息，心里却在想着能给儿子买这么多冰棍的爹多么的爱儿子啊。家人的纵容造成弟弟一个饮食恶习：看见爱吃的没命吃；看见不喜欢的就不吃。于是胃病找上了。他的鼻炎很厉害，总喊头疼。高三初战告负的弟弟脸上苍白、身体瘦弱，一场感冒竟然能让他晕倒。他不想再读书了。妈妈心疼弟弟，说不读就不读，干啥都吃饭。这是那个时代很多父母的人生观——干啥无所谓，能吃饭就行。但爸爸坚决不同意。爸爸出身地主家庭，学习成绩优异却因成分问题不能读书，所以心里一直有着比今天雾霾还浓厚的读书情结。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十多年前，爸爸看着灰头土脸的弟弟，狠狠地甩出一句：去念书，死你也给我死在学校里！

于是弟弟复读考上了一所还算凑合的大学。大学毕业，爸爸托亲戚关系让他留在了我们的省城——全国最大的村子——石家庄。亲戚帮弟弟进了钢铁业，弟弟一开始要去炼钢。那时我在南京读书，炎热的夏天弟弟打来电话，说：姐，这活太热了，你知道我们现在干活必须得穿秋衣秋裤，我的眼镜腿都烤化了。我无语凝噎。弟弟问我你怎么不说话。我哭着说：咱不干这活了，你跟妈说了吗？弟弟说：跟妈说过了，妈也哭了。我问他：跟女朋友说了吗，她哭了吗？弟弟说：说了，她没哭。

后来，我的傻弟弟就跟女朋友说：我妈我姐一听我工作情况都哭了，就你没哭，你还不如我姐疼我呢。于是变成我弟媳妇的那个女朋友在和弟弟结婚都快十年了，也没有喊我一声姐姐，她嫌我事多。

我确实事多。我对弟媳不满，跟弟弟说她没有礼貌，不喊我也就罢了，对待公婆也从未喊过一声爸妈。我父母和许多中国父母一样，自从儿子结婚，就全心全意为小两口服务。弟弟也说我事多，叫不叫有什么关系。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弟弟是傻傻的工科生，不知道什么叫爱屋及乌。当然我们希望那乌是会叫的。

在很多人眼里包括我弟弟没什么出息，没有担当，十分抠门，还怕老婆，无可救药。但过年的时候我给小姨打电话拜年，小姨告诉我弟弟每年都会给她一些钱，还不让她对任何人说。我问弟弟，弟弟说小姨太穷了，我做私活挣的钱我弟媳不知道。他还嘱咐我知道也就算啦，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我爸妈。

我说那你跟我亲还是跟小姨亲，怎么不给姐姐点钱？

你不是不缺钱吗？弟弟认真地回答我。

谁不缺钱呢？但更多的人缺乏的可能就是不求回报的一份真挚的关心吧。

从此以后，谁说我弟弟抠门我就从心眼里反感，我弟弟凭什么要对你大方呢？你又对谁才不抠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