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

自从泰和路上新开了家九亩园，我就几乎不去原来的那家超市买蔬菜水果了。

很多年前，曾在一本营销类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作者说，店铺的亮度与营业额成正比。

我非常相信这一点。除非眼睛有适应性问题，不然，人们一定喜欢到明亮的地方去。我小时候，农村还停留在煤油灯时代，到城里生活一段时间，再回老家，我妈说我晚上就不肯进屋，觉得月亮地更明亮。

同一条街上同一朝向的店，一家灯火通明，另一家灯光暗淡，人们当然更喜欢到灯火通明的那家。银雀山路上有家秦镇米皮店，有次我去买肉夹馍，对店老板说，你们店里的灯该换了。这大概也算职业病了，不管是到饭店吃饭还是住宾馆，一打眼也能判断出他们的配灯是否专业。我告诉米皮店老板，让你的店比周围的亮，顾客会更愿意进来，他表示认可。过些日子路过，果然看到他的店比以前亮了很多。

想起有一年春节，公司的宣传单页文案主题，我用的是“家中明亮，心中亮堂”。

扯远了。

晚上游泳回来，去九亩园买了点东西，本来想再买几个萝卜的，发现不太新鲜，就作了罢。出来后本打算去原来那家超市看看，把萝卜买上，又觉得不好意思：提着从这家买的东西去以前常去的那家，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对不起那家似的。

这种念头，我自己也很奇怪。一边走路回家，一边就检视自己的这种思维。

想起在原来住的小区，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巷口有家水果摊，店主是我们莒南老乡，我经常在他家买水果。微信支付宝等支付方式还不像如今这番便捷的那几年，大家买东西都需要支付现金，有时我忘了带钱包，偶尔也会先拿走水果再去付钱，连我女儿都常去“刷脸”。

有次我在别处买了一袋水果拎在手里，临到巷口，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怕拎着水果被老乡看到，觉得尴尬。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心理，大概内心太敏感了吧，大概想多了吧……也许人家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想，根本不会留意你提着水果。

为什么会不好意思呢？是觉得人家会不好意思吗？买别家的东西而不买自己家的东西。是觉得自己没有照顾人家的生意吗？人家的生意需要你照顾吗？

如果开店、卖水果的是你，你的老顾客提着你店里、摊子上有的东西路过，你会有想法吗？会责怪人家吗？是不是因为你内心有这种想法才去这样想别人的？……这当然不好。

一边步行回家，一边思考“不好意思”的缘由。

居然就想到了。刚参加工作那年，厂里组织去南京旅游。当年旅游业并不发达，好像没有导游，也没有“八菜一汤米饭任装”的旅游餐，就是厂里包了辆大巴车把人带到南京，用餐是自己解决。

有天晚上，同车间的张诚说要请客，我还记得他叫张诚，他带着自己的徒弟，又叫了我和另一个姓陈的女孩，那女孩很漂亮，皮肤有一点点黑，一进厂就获“黑牡丹”的绰号。居然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些人，那些事。

我不好意思让人家请客，犹豫着要不要去，后来跟小陈商量一下，就去了。进饭馆之前，在隔壁一家商店买了瓶香槟，相当于“自带酒水”。那种瓶子上印着一个美女图案的“小香槟”，是当年的流行。

刚参加工作，所谓涉世未深，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只觉得不能白白让人家请客，自己买瓶香槟酒，也是应该的。

饭店老板看到我拎着酒，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说，我们店里也有的呀，我们这里没有吗？接着就指了指身后的货架，上面摆着的同款的香槟。他还问我，多少钱。

我如今已经不记得那瓶香槟酒多少钱了，只记得告诉他价钱以后，他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意思是我买的比他店里的还贵。

依稀还记起了那个店主的模样，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在当年十八岁的我眼里，其实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了。

至今记得那天晚上吃的菜，有一道麻辣豆腐。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第一次知道这菜名，他们点菜时，我还奇怪为什么叫“马拉豆腐”？又觉得自己很没见过世面，暗暗地不好意思。

好像辜负了同事请客的美意，自作主张去买了酒，又觉得自己不太会做事，不好意思；好像饭馆老板不喜欢客人自带酒水，又露出了责怪之意，不好意思……我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