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林小山料得自个醉了,不然那铁驴也不会倔着脾气,一路上老往七弯八拐里拱。凭着抵家必胜的执著,他牙关紧咬一往无前。车抵家门口,恍惚中有个母夜叉叉路边,冲他怂眉瞪眼,顾不上理会,他吧吧一下拐入庭院熄火下车,踉跄窜进房间,将自个丢进倚窗台绛紫软沙发里。
阿转斜乜这家伙贼慌模样,想挪去看个究竟,谁知衣角被扯了下,回头看是妹崽。妹崽嗤了声,屁颠屁颠花上前去,立卧室门朝里瞅,见他爸像只壁虎粘沙发上,鼾声如雷,已进入神仙境界了,于是又屁颠屁颠绕回告知妈妈。
别打扰我爸,他很累的妹崽说。阿转白她一眼,返厨厅舀碗汤,仰头叽叽咕咕一口喝完,顺手抹抹嘴。妹崽站一旁瞧得眼都直了。
母子俩吃饭洗漱妥当,上床讲故事的讲故事,听故事的听故事。妹崽听着听着嘟着小嘴睡着了,阿转于是下床灭了灯,顺路踹了那壁虎一脚。才想溜上床去,只听得壁虎喉咙咕噜咕噜,紧接着嘴巴咂咂懵懂说出一句甭拦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又翻身沉沉睡去。阿转听得这家伙醉了醉了还惦念着家,忽然心里一颤,险些掉下泪来。
38、
黑暗里细看林小山的脸,阿转心里五味杂陈。这张脸婚前肉嫩皮细,如今却被拉扯得这般毛糙,着实让人心酸。这家伙命苦,全家六口,独他没公粮吃;打小公子待遇,婚后却身如辘轳,辗转不停;按理说读书人本性清高,他却姿势随和,随遇而安;而且他为人从不花哨,不像村里那些个,整宿酒绿灯红,家也难得回趟——凭良心说,这实在难得!
还有一点,让阿转感触颇深,就是他的细心体贴。
五年前阿转宫外孕,上省医院手术,林小山一个人忙前忙后,办手续交费用照料起居,零零杂杂,累得颧角都凹下去了,却没只言怨语。再后两年怀妹崽那阵,为了让她吃上可口饭菜,他天天上网搜菜谱做法,独个去市场买菜,去鱼市抢她爱吃的新鲜尖界海鱼——那海鱼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着,要去得早还要摆上架式,与大娘大妈们舍命争抢,倘眼不明手不疾,小鱼都捞不着。一整孕期她被供养得妥妥贴贴,像皇宫坐殿娘娘,如今想来都还幸福得直啧嘴。想到这阿转心又颤了下。
况且阿转还在蜜月里,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那夜天色将晓中,一位白衣中年男人飘入梦来,自称他是林小山爸爸,神情恳切拜托阿转,帮忙照料他打小没父的可怜小儿。话没说完屋外公鸡喔喔喔,把阿转吵醒了。阿转跟林小山说了这番,还把那人面容仔细描绘,中等个头,面宽颧高,面容慈善。林小山看阿转不似逛他,从木柜里搜出小时与父亲合影叫她指认。一认之下阿转惊诧得合不拢嘴——梦中正是此人。俩人不知何解,惶惑着一笑而过。这梦与婚前梦母所言似有共通,阿转暗地揣思,顿觉世间奇妙莫过于此,所以回味至今,不能或忘。
这么一往陈芝麻烂谷子堆回想,就有柔柔一些东西,在心底袅袅升腾。然后阿转忽然觉得,这半天里冒上心头的火气,竟像已熬煮好猪食的三脚土灶里的草木灰火芯,在一明一闪中逐渐灭熄,代而替之的,是一丝莫可言说的怜惜。她长吁一口气,从衣柜找出备用棉被给他盖好,并在旁边撑腮呆坐,直至呵欠连着催了,才小心爬上床去。
这一夜里,阿转睡得甚是安稳,即使外头或有风雨声,即使花又落了不知有多少,那似乎都不是那么紧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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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山长长一觉醒来,日子已等他不及,慌里慌张窜到腊月廿九。
日光自窗口斜斜照进屋,照到沙发上,照上他脸庞来了。他有点发晕,不晓得这是哪旮旯,莫不是昨天醉了,被人狗一样拖去宾馆扔下完事?于是他使劲揉揉双眼四处张望。
四壁是月光的白,天花顶也是。地板是大方格水泥灰磁砖铺就。寝床是老款双人梦思,衣柜是木质三门柜,红褐色,斜对过来左边的梳妆台也是红褐色。电视柜上的那款电视是29寸创维牌,不对,宾馆没这样旧的款式,这怎么特像我家卧室那个?林小山低头琢磨哪里不对劲,再抬起头来,一眼瞧见衣柜顶有张结婚照,白金框里那男的与我有点像,岂止像,简直一个坯子出来,往深里再想想,哎呀,那不是我是谁!
他一旦认出自个金身来,脑袋瓜霎时一激凌,手掌啪在大腿上,这不是我家卧室么,妈诶,真的蒙了,不是一般的蒙!
这里是我家,那老婆和小孩呢,咋不见个影?昨个光顾贪杯,一时间忘了母女俩,坏事了坏事了!林小山边自责,边撑起身子往外眺。
外头鬼影没个,只有老黑在百无聊赖里绕树底兜圈。
40、
林小山使劲掰着脑袋,回想昨天喝酒的事。除了记得去阿峰家捧场,完了又被阿亮死纠烂缠拉去镇上KTV,剩下的比如喝了多少酒,还与谁一起,怎回得家来,情形种种,任他敲破脑壳,头绪始终没个。
怎就断片了呢,林小山纳闷得直想抽自个嘴巴。联想到那坏了天线的老电视,屏幕花晃花晃匐匐匐响,于是他眼晴也花晃花晃,耳根也跟着匐匐匐响了。
罢了罢了,还是问下鬼子阿亮吧。于是他捡起昨晚胡乱扔身旁的电话,从眼缝里找通话桌面,点阿亮电话。谁知手指一滑,阴差阳错电话划到老婆那头。他也不仔细瞧瞧,就把电话搁耳边。电话嘟几声通了,先头有个女人含糊说是小山来电,紧搁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声音传来,喂,爸爸吗,爸爸我是妹崽…
未完待续
2020.02.18.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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