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

又笼上一层。白汽沿着口罩缝，纠缠在我的镜片上。视线模糊。

夜幕笼罩，重叠的光影依然晃目，使人迷乱。人声嘈杂，更难辨东西。月色倒很好，清冷的眸子似的，远远照着，凝视黑暗。

取下耳机后，我迅速插手回兜。把玩着手心的纸片，一时不知道轮到迈出哪只脚了。我立停下来，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地面——草地上枝黄叶枯，一层惨白的霜静静守在上面。引人注目的改装车上也顶着一层，两只大灯让我联想到了奥特曼的双眼。这种事如果是奥特曼来，该怎么处理呢？

一步，两步……，越过花坛，我又来到了这条拥挤的人行道。时不时有人会从我身边擦碰而过，都会惊得我一阵触动。何以我和你在此刻竟没有和陌生人这般亲近？

“是她吗？是她吗？”我一遍遍问。

“还会遇到她吗？”我像没写作业的学生，一面坚决不写，一面又忧虑惩罚——一面怯于向前，一面心驰神往。

斑马线上挤满了来往的人。在那光由绿转红的一刻，我落下了最后一步。并没有事先想的那样，会举目四顾，我还是直直盯着前面，那里人头攒动，余光里也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汹涌的人潮淹没了我，在附着他们迈步向前的时候，我只是随浪滚动的潮水中的一粒沙。

绿灯跳出，人们疯狂触碰我的肢体，摩擦着我不停前行。从我两边冲出的这些背影里，我捞到了狠狠的失望。哪里还有什么背影，全都是可笑的自作多情的把戏。完全是把那些惹人喜爱的角色照搬到了自己身上，再上演一场所谓“荡气回肠”的苦情戏。

赤条条枝条在嘲笑赤条条的我。

两天前在绿灯前，我分明看到了秋子的身影。扎着的简单的马尾，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那件黑色的人造皮革羽绒服，是我之前躲避她眼神时特意留意到的。个子说不上高挑，甚至还有点肥嘟嘟，但是行动起来迅捷极了。这固然是我最深的印象中的秋子，可不是她。只是看不到还是会失望。

一说起秋子啊，我就想把关于我们的事，一股脑儿全倒出来。在初中那时候，我跟她还十分青涩。在一堆朋友圈子里，要数我们最契合——既没有过分古板的尊重，也没有学习好坏的沟堑。我们经常在河边并肩散步，吐槽某老师心眼太小，憧憬以后的高中生涯。河风吹的好惬意，柳条和她的头发轻轻飞舞，黝黑的河面上也晕开了波光。她对我说的最多的，还是tfboys。每次她都精神抖擞，巧笑倩兮。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甚至讨厌王俊凯的帅，直到后来我可以清晰的记得他们三人各自的年龄和励志事件。

“你饿不饿？”秋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饿！”我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不假思索答道。

“唔，这样呀，可是我想吃烤翅啦。”蝉鸣不知疲倦地继续着。偶尔来一阵轻微的风，把秋子的粘成一缕缕的发丝吹扬到额前和耳后。她走在我右前侧，扭过红彤彤的脸，笑嘻嘻地看着我，似乎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下一刻就知道了，她绝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她一把拉过我的衣角，拽着就往前走。嘴里还不停嘟囔“快快快，快快快”。烤翅店里空间紧促，只摆有两张双人桌。她和我坐在靠里面的那张桌上。等上桌的时候，我盯着白花花的手机屏幕，却一个字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可乐加烤翅一直都是绝配，秋子显然在“吃”的造诣上比我高深的多。只见她套上手套，右手食指并着拇指捏着一块小翅膀，咧起双唇，只露出一对牙齿咬了上去。她吃一口便要晃一下脑袋，好教两鬓边的发绺不粘到烤翅上。

不大的店里站了许多人，言语嘈杂。我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直觉得这般的杂乱更叫我心里甜蜜，像是小时候躲在被窝里把玩夜光小宝剑时的安全感和小甜蜜。我三口两口吃完喝尽了，先滑下右手进口袋里细细摸索，左手也如是摸索一番，却连一个钢镚子儿也不曾摸到。正焦灼不堪时，看到对面的她侧着俯下了身子。确定没人关注这边之后，她塞来两张攥得温热的纸币。我起身张望，见她正在低头大吃，随即起身递币给了店主人。

以至于到现在我也不甚明白当时的心情。可以值得肯定的一点是，当再次看到她的清丽的身影时，我丝毫没有难堪的感觉。

路上投着呆立的平楼的影子，月影昏暗。在去吃饭的途中，手机哒哒哒响了起来——是不知什么时候设下的秋子生日的提示。沿着路旁的低矮灌木趋步向前，我一时思索不出该怎样应对这个很久前设下的提醒。

秋子最近有了惊人的变化，我既万分欣慰，也滋生了长足的担忧。

她一袭黑衣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恍惚见到了冬夜的精灵。冬天的那一夜里，漫天蒲公英般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地面、树枝、屋檐上都盖上了被子似的。”秋子摆了摆一直垂到脊背上的瀑布似的发丝，说道。她破天荒舍去了刘海儿，光洁灵动的面颊便一览无余了。片片雪花落在她的头顶，肩上，再调皮地滑落。我一跟她说话，她就用扑闪扑闪的眼睛盯着我，等我说完后，那双眼睛就立马弯了起来。偶然想起那夜，昏灯与皓雪共辉，青丝并白练长存。但是我仅有这些印象啦，至于她的一颦一笑，音容笑貌，我只记得一副轮廓。止她的皮袄和不合脚的高跟鞋这些不相干的，我记得最清楚，我们确实很久没见面了。

自打前段时间我跟她坦白以后，现在几乎连她的声音也要忘啦。明明很了不起的亲密关系，最后闹到这样了还没法收场，怎叫我不担忧呢？所以我还剩下什么？唯有一些后悔和不甘了。

我又碰上了一个雪花飞舞的冬夜，这次我一个人，录下了唯美动人的镜头。这让我很满意，我依然会把它放到朋友圈，只是不再单单期望秋子能看到了。

我曾认为自己格外欢喜下雪。现在瞧来却未必。若不然，我怎会拂衣上雪而催脚下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