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部的主人说,一定会回来看他的,这是他们俩的约定。
她由于工作调度,两年前卸任了审神者,去往行政部任职,三天前,她拜托以前的同事,偷偷将她本丸的长谷部带出来。
今天周六,阴转晴,她早上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她的刀。
“哟,长谷部。”她兴奋地跟他打招呼。
那把刀并没有理她。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卸任审神者后,她接受了政府的灵力封印,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这也是政府为了他们着想采取的措施,没有在本丸被付丧神们保护起来的灵力者,很容易受到徘徊在外的溯行军的攻击。但对于付丧神来说,比起人类的外在,他们更为熟悉的是人类的灵力,离开灵力丰沛的本丸后,付丧神对外界的五感就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你认不得我了呢,长谷部。”她怀念地抚过他的刀身,“但是没关系,从今以后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
长谷部安静地待在刀架上,一天又一天,任她每日跟他问候早晚安,唠唠叨叨工作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回应她,时间久了,不禁让人以为,他已经成为了一把死刀,与超市里摆在架子上贩卖的菜刀水果刀们无甚区别。
直到这天。她架了梯子,在客厅换灯泡,在爬下来的时候,头忽然晕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后摔去。
那一瞬间,她以为她死定了。
倒霉啊,她还这么年轻,一个人死在独身公寓什么的,太叫人寂寞了。
他接住了她。他到底还是没冷血地旁观到底。
“谢谢你,长谷部。”
“不用。”
那是他回来后第一次跟她说话,叫她开心地想哭。
把灯泡换好后,她泡了两杯茶,拉他在沙发上聊天,打开了灯的客厅,四处都亮堂堂的,仿佛焕然一新。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肯理我呢,长谷部?”
“因为我恨着你。”
“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我道歉,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你把我从主人身边偷走了。”
“你说什么,长谷部?”她惊讶,“你待的那个本丸,两年来不是一直空置着么?”
“主人和我约好了,会回来找我的。”他捧着烫热的茶杯在手中,感觉不到热度,“你却把我从那偷走了。”
她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如果我说,我就是你的主人呢,长谷部。”
他转头面向她,她的面容像蒙了一层雾,他感知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我不信。”
他低头,专注地盯着杯子,脸上露出柔和的神情,“主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们俩起争端时,她常常用言灵叫我去反省。从来不会这么低声下气地来跟我道歉,也不会这么在意我的反应。”
“好吧,”她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请你不要再拿主人的事来跟我开玩笑了。”他的声音很硬,表情很冷。
她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长谷部。”
“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可以把我还回去吗?”
“唯有这点我做不到,长谷部。”
长谷部能维持人形的状态不长,她每天下班后会带他出门散步,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因为他五感的缺失,认起路来很慢,她也不着急,每天带他走一走,时间还长,他迟早会习惯这里的。比起她的淡定,着急的反而是长谷部。他要尽早找到回本丸的路,必须扩大活动的范围。他曾在她上班时偷偷出门与周围的人交谈过,他们对“本丸”“付丧神”“溯行军”似乎并无具体概念,还把他当做是个游戏中毒的大龄青年。
单位体检,对曾经担任过审神者的人员有“灵压检测”这一项,这是政府为了预防突发情况做的准备,到时可以迅速集结一支经验丰富灵力强劲的审神者队伍。她在密闭的房间里被暂时解除了灵力封印,对测量器开始输出灵力。输出结束后,正要对她结印的工作人员手机响了。
“啊,抱歉,我先下去拿个外卖,不介意吧?”
“嗯,没事。”
房间的门打开了,又关上,她等待的时候无聊地用灵力凝了个光球,她记得以前常常用这招逗五虎退的小老虎玩,老虎们追着个小光斑能玩得不亦乐乎。
长谷部在一瞬间感知到了他的主人。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虽然那气息薄得快要捉摸不到,像风一般转瞬即逝,但他十分确信,那是他的主人。他冲出家门朝着那方向狂奔起来。
“今天点了什么?”
“披萨哦,要来一块吗?”
“好啊,为了体检我一早什么都没吃正饿得慌。”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再关上。她手中的灵力球一下子熄灭。
那气息更强了,更近了,就快要,就快要见到她了。长谷部激动不已。
“先帮你把灵力封了吧,待会儿吃完手上都是油。”
“也好。”
“说起来,最近又有一批审神者申请调任了。”
“上头批了吗?”
“还是老样子,就批了几个。你当初也是运气好,能给你混出来。”
“很危险的嘛,毕竟是要上战场的。你都不知道我申请了几次才过,跟我同批的几乎没人做了。”
“你现在还在接受PTSD的治疗吗?”
“没了,失眠和情绪都好了很多。”
“养了宠物?听说好多人回来都养了猫猫狗狗什么的。”
“算是吧。”
长谷部跑了很长的路,跑到筋疲力尽,跑了很远很远,远到他以为那女人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了。实际上她下班后发现他不在家,查了查手机上的GPS定位,就发现他跑到城北郊区去了。傍晚时她开车把他接回家,像接一只离家出走的宠物。
“我跟你说了要早点学会用手机的嘛。我还特意给你淘了个按键的古董。”
“我今天感觉到她了。”
“嗯?”
“主人,就在这座城市。”他说这话时语调有些不自然的激昂。
她用眼角余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正满面期待地望着自己。
“放我去见她吧,就一次也好。”他向她低头,“求求你。”
她把方向盘打了个弯,答非所问,“今天我们去吃烤肉吧,长谷部。”
他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是永远,不可能,让你见她的,长谷部。”红灯时,她刹下车,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担任审神者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不,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噩梦。他们不是正统的军人,上战场前只接受过两个月的灵力特训和为期半年的理论知识培训,溯行军的形态,有的很像人,有的根本与人的形态搭不上边,为了监督手下付丧神们的出战情况,在付丧神们战斗时审神者们必须到场。
眼睁睁看着用冷兵器斩开躯体的画面,对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年轻人来说是很残忍的,当这些画面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闻着尸臭味不再会恶心地反胃,就会让人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他们也变得非人了,是不是,他们已经没有了“人”的自知了,是不是,他们就快要疯了?
本丸里的刀剑们,上一秒,他们还以孩子的天真面容向你撒娇,下一秒,他们就能毫不犹豫地用刀柄割开敌人的肚皮,任脏器流过他们手背,然后再用那沾着恶臭的双手,向人索求拥抱,无邪而纯真。
到底该害怕他们,还是该爱他们?到底该逃离他们,还是该依靠他们?
怪物。
敌人是怪物,同伴也是怪物。周围都是怪物,喋血而生,只有你一个人类,彷徨无措。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她告诉自己,“死也不要。”
那以后,长谷部再也没感知到他的主人。
“可能搬家了吧。”她说。
“可能是你的错觉吧。”她说。
“可能死了吧。”她说。
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对长谷部这样的刀剑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我们要搬家了,长谷部。”她说,“今年我退休啦,可以好好享受日子了。”
“你的儿子女儿呢?”他后知后觉地问她,在他的印象中,人类的“退休”意味着儿女成人,孙儿饶膝。
“你也真是年纪大了,我可从没结过婚啊。”她笑话了他一阵,忽然问他,“长谷部啊,你觉得我怎样啊?我又会做饭,又会做家务,还很持家,你要不要娶我啊?”
“不。”他拒绝地很干脆。
“不是你的主人的话,我就什么都不是吗,长谷部?”
“是。”他回答地没有半分犹疑。
“真叫人伤心啊,长谷部。”
不知又过了多久,是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她终于寿终就寝。她倒在了自家厨房里,过了一周才有人发现她的尸体。整理遗物时,政府的人发现了几十年前失窃了一把刀剑,将其归还了他原本所属的本丸。
长谷部就在那个本丸里,一直,一直等待着他的主人。
她说过,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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