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锋日记

今天是政府的“雷锋日”，一段日子里各机关单位在大街摆上“为人民服务”的各色摊子，说是为民做好事，是学习雷锋精神的实践。此刻春寒料峭，冷雨萧萧，不知道“雷锋式”的好人还在实践否？

很多年前，舟山有一家叫“雷锋日记”的茶馆，估计我那熟悉的老板学雷锋成瘾了，我曾与他讨论过：学雷锋学成“雷锋式”是怎样一个标准？一个人在做好事时，万一他没学过雷锋呢？万一他做得比雷锋好呢，比如救了一条人命，是雷锋式还是欧阳海式？万一他在去做坏事的路上做了一件好事呢？要知道雷锋可没做过坏事。万一他一边读雷锋日记一边自慰，算是在学雷锋吗？要知道雷锋日记没有说过自慰不对。

于是，我想到了中国的第一日记——雷锋日记。日记，它本是私人化的内心记录。一本原以为是私密的文字竟成了贴在墙上的豪言壮语，日记里充满党性化的腔调，对领袖无比孝忠的情感，对革命高大上的语言，对敌人似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句式，是日记还是口号？这本当年仅次于红宝书发行量的《雷锋日记》，是写给谁听的？是训词还是心声？是阿谀还是思考记录？如果一本日记写给党听，让党来教化民众，那日记休矣，雷锋休矣。

问题是，当年读雷锋日记时，许多人把自己想像成雷锋同志。写豪言壮语的日记蔚然成风，甚至有些人想像自己死后，希望用日记来让自己流芳百世。

这不，那年代每一个“英雄”死了，都会有这个“英雄”的日记发表。自从第一日记问世后，以后短短几年，王杰日记、欧阳海日记、蔡永祥日记、刘英俊日记等等英雄。无一不有日记。日记里气吞山河，视死如归的句子，好像预料到自己必将牺牲。通过日记中的表述发现，感到这些“英雄”死的都正是时候。如果不死，这些好句子无人赏识。

我甚至想，“英雄”写下这些句子后，是准备找个做英雄的机会以死明志。不写日记，英雄恐怕是不会死的，当然，不写也就成不了英雄。现在想来，他们的生命是被日记所驱使，甚至说是逼死的。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工作初年遇到挫折，干什么都无趣时有一个愿望非常强烈，也就想买本日记，在每段文字前记上何年何月何日，注上阴晴雨风等日记所需要素，然后在报上摘抄些死后能让人们敬仰的语句，等所有的语句都罗列完并写满一本的时候，把那本最可塑造英雄的日记放到桌上显眼处，然后走到外面，在一条易发生事故的马路或桥头上等待机会，期盼一种险情发生，然后舍身成烈士。

我想，我也差点成为雷锋叔叔。

可终究止住了这种疯狂而荒唐的念头，活下来，为什么我还活着？也许是生性柔弱，甚至连日子中有过几次危情都不敢赴死，想到亲人还在，想到朋友还活着，想到女人还没碰过。我只好期待一种英雄救美人式的奇遇，但这般天大的好事轮不到我。

真轮到我了，我又做不了侠客。

二十年前，有过一场雷锋叔叔在不在的讨论。面对西方思想的涌入，当局慌神，认定这是资产阶级自由化，不要党的领导了。要大家像歌里唱的“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人民忠于党”。现在才明白“雷锋榜样”的全部要素不是去做好事，重要的是，我们要像人民雷锋那样听党的话。而人民不是公民，不是群众或百姓，人民是指拥护党领导的群体，所以我们的政府称人民政府，而不是叫公民政府或百姓政府。现在人们都知道，如果中国有一个雷锋在做好事的话，想必西方有一万个，因为西方的雷锋不听党的话，西方的雷锋也不写日记。

写于2000.3.5，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