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旨：某些人共有的样子）
戈培尔爷爷说，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这话响彻了世界，独裁者们喜欢坏了。后来戈培尔爷爷全家吃药死了，那些小孩，那些花朵，也死了。我三个“太”的表太奶奶不屑于这话，她没听说过。也难怪，三个太的表奶奶当道那会儿戈培尔爷爷还是个阳光灿烂的德国小孩儿，没说这名言，整天拎着个小熊在街上“咿咿呀呀”呢。我三个“太”的表奶奶也有句被引用的话，就是：“我治不了洋人，还治不了你！”这话过去了一百多年了，如今还是如雷贯耳。表太奶奶到底说没说过这话，就不知道了，《大清迷觉录》上是没有。说没说过也不重要，叶赫那拉氏.杏贞，这名字就注定好不了，王朝末叶，没有好话说给你听。三个“太”的表太奶奶应该也不是简单人，在一个男人当道的时代，有异心的皇上，还有康有为这样的小人搅合，三个“太”的表太奶奶依然稳坐泰山，连袁世凯这种人杰都忠于她，很不容易。像那次水兵在名古屋嫖娼，完事儿赖钱，哪个国家的男人也受不了“白嫖”自己国女人，就把水兵抓了。“三个太”的奶奶听到奏报愠怒了，派了兵舰去了，日本人吓毛了，赶紧放了人。水兵们各个耀武扬威，上兵舰回去了。这多大程度上招了日本男人的恨就不知道了，是不是和二十来年后把北洋水师灭了有关系，也不知道。
只是到了我太爷爷这代，我们家就拉稀了，名字都改了，姓元了。我爷爷都不知道我们家的事儿。小孩们骂大清朝，太爷爷、爷爷这拨都哑巴着，看太阳，看天。后来太爷爷喝多了“马尿”，说大清朝也有贡献，明朝才三百二十万领土，大清朝一入关，就成了一千多万了，论疆界贡献，大清朝比明朝还多。一失言，太爷爷被揍死了，是我爹把太爷爷举报的。我爹义愤填膺，和政府说：“这话太反动了。…”太爷爷变成了坟，我爹傻了，哭坏了。太爷爷很亲我爹，临终了太爷爷说：“小，好好地。俺不怪你。…”这事儿对我爹的影响有多大不知道，等他做了爹，就很成熟了，不说话。我们家藏匿最多的是宫里的书籍，搞了很多御医的秘笈。等到我们爹的时代，地主老财都能回来了，我们家继承了香港二大爷的财产：大房子、存款，不差钱了。从香港继承遗产回来，我们都想搬过去。我娘说：“洋气的地方，洋人真多。”我爹不吱声，手里握着个核桃，来回捻那些细菌。我妈就去游说奶奶。爷爷走了，她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人了。奶奶叫我们静静，说我们爹准有他的考虑。我爹其实是拿不准主意，奶奶年纪大了，万一仙逝了，也不能埋在香港做孤魂野鬼吧，真要回来，到时候就麻烦了。我爹忘了句话：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那天柳郎中来了，和我爹去书房说话，说了很多古话，都听不懂。我妹妹大梅子十五岁了，喜欢考古，整天在古墓的转悠。栓子喜欢大梅子，跟她在墓地找宝，快吓成神经病了，说：“她咋非喜欢去墓地啊。”墩子嗤嗤笑，说：“墓地都是死人，有啥呀。胡姥姥说活人才害人呢。”栓子没话说。大梅子最好用的是耳朵，她把耳朵贴墙上听我爹和柳郎中说话，听得脸煞白，我都害怕了，说：“咋啦呀？”柳郎中说十里八乡有时疫了，是种古怪的病，李家诊所借机敛财，一付药通价，一千八。李家诊所是明子家开的，他祖爷爷去了趟东北，回来就把他家的地便宜卖了。大梅子说的这事儿我不知道，说：“为啥便宜卖地啊？”大梅子说：“不会英文，不看书不看报怎么行？你啥都不知道啊。”东北定成分最早，卖了地就不是地主了。呀，这样啊。明子祖爷爷可真聪明。我一说这个，大梅子说：“啥呀，铁公鸡。”
柳郎中知道我爹有医术和方子，和我爹商量怎么救人。我爹不是早先了，成了元家人，沉稳多了。我爹的意思乡里、镇上会管的。我爹给了柳郎中一个方子，说：“你和家里人先服用下，预防吧。”药材紧张了，我爹赶了家里的驴车去县里买药，煎了我们家用。我娘说：“给胡姥姥一份儿。”胡姥姥一个人生活，有一百岁了，大梅子和我一起给她送药，胡姥姥嘻嘻，说：“姥姥这年纪，啥都不怕了。”大梅子说：“姥姥还是小心点儿好啊。”胡姥姥答应吃，说我爹的方子都是宫里的好方子，皇上才能捞着用呢。柳郎中暗下给人发药，明子家不干了。明子和栓子说了，栓子一说，大梅子不高兴了，说：“他家卖药那么贵，咱们不要钱，碍他们什么事儿了？”明子是个矜持的小孩，挺好的。我说：“这样会影响明子家的生意啊。”我脑子没大梅子灵光，也会想起事儿，我说了齐国向列国招收人才，凡是介绍一个学子回国，政府都给奖励，一个儒生，自以为爱国，介绍了人不要钱。孔子知道了，气坏了，说：“此人该斩。”大梅子厉害，说：“你胡说啥呀，这是一回事儿吗？现在是救人一命。”
我爹不说话，在屋里来回走，像地球引力出问题，折磨到他了。我娘说：“孩儿他爹，你这是咋啦，转得人头晕？”我爹就上院里去转了。我问大梅子，她猜爹是为柳郎中的事儿，我爹本不想用自己的方子给人救治。现在不是过去了，过去谁都能看病，现在得有资格证，我爹没有证。柳郎中知道我爹的心思，说：“行医的是我，出了事儿有我呢。”传说明子家到处找，说柳郎中和我爹破坏经营规则，扰乱市场。柳郎中这些天忙昏头了，说：“不怕，现在情况特殊啊。”我爹深刻了，说：“别忘了，咱们国情也特殊。”我听不懂这话，问大梅子爹的啥意思。大梅子智商没高过我爹，说：“他咋这么说？”大梅子问的时候我爹说：“没你的事儿，一边儿去。”我爹和柳郎中商定了，一服药比李家诊所高一百元，不必马上交钱，记账，等过后再说。明子在河边用盆子抓鱼，我和他说了药价的事儿。明子说：“我才不管这些事儿呢。”
流行的啥病不知道，好像越来越厉害了，镇上用车给村里的街道喷药，野猫野狗都不见了，有的给药迷糊了，耗子动辄列队逃亡，乌鸦和鸟漫天飞，太吓人了。胡姥姥看天上的云彩，说：“年景要不好了。”小侯和墩子脑子大，批发了口罩在街市买，两块一个，五毛批发的。大梅子说：“什么人也有，发国难财啊。”我爹愠怒，说道：“管住嘴，少胡说八道。”赵老五死了，消息一传开，全震撼了。我爹和娘去赵家看看，很多人。大梅子问栓子：“怎么死的？”栓子家和赵老五家是邻居，栓子说：“传染病吧？”安葬了赵老五那天，刘公安上我家了，说：“老元，赵老五服用的药是你出的方子？”家里一片死寂，我娘张着嘴，愕然不已。我爹一脸沧桑，好像知道这一天会到来，说：“那是宫里的古方，主要是提升自身免疫力来抵抗疾病。你来是要，带我走？”刘公安嗤嗤笑，说：“胡说啥呢，问问，有反映的。”刘公安走了。大梅子说：“他们怎么这样啊？”我比大梅子睿智了，说：“爹不出手，应该就是担心这个。”我俩去柳郎中家了。柳郎中知道，刘公安去过，说：“是明子爹搞的。…”大梅子成花木兰了，要找明子家去。我好不容易拉住她，说：“你能找出啥来呀，打一仗有啥意思啊？”后来看见明子，梅子把他好骂。明子不吱声。我向着明子，说：“关明子什么事儿啊。”大梅子发泄完走了。我和明子蹲在墙根下晒太阳，说：“你别生大梅子气。刘公安去我家了。”明子他爹知道我们记账不收钱，说：“我爹没挣到钱，气得慌。”我拉了明子的手，说我俩都不掺和大人的事儿。明子笑，说他知道的。
事儿闹得有点儿大，乡里在操场上组织了听证会。我爹和柳郎中猫在人群里。这种事儿很热闹，大家都跑来凑热闹。猫猫、狗狗以为是赶大集，有好吃的，也来了，在外围看，有些猫上树了。很多人说了话，明子爹最后讲的话，他说发生了时疫大家都着急，说了他为什么要一付药要价一千八。明子爸很激动，说：“这病来势汹汹，不是一般的病，需要顶级的药材，这些药材就贵。…”明子爹的意思他是想治好大家的病。明子爸很会演讲，话抓人，说：“可有些人，阴险狡诈，堪比汉奸卖国贼，以小人之心度我，他们用极其便宜的药给人救治，那是会死人的。有些人是想借机出名，又不想花钱，这些人简直就是恶毒。有一个人特别阴险，他不出面，在幕后蹿到，害死了人，装没事儿的，传说这个人有很多秘方，但从不给咱们治病，这种人到底什么动机啊。…”有人喊：“告诉大家，他是谁！…”明子爹好像不想说，又义愤填膺，说了我爹的名字。有人喊：“坏蛋！…”来的人里有不是我们村的，来看热闹的，大家就喊起来了。我爹一站起来，大家不吱声了。我爹承认那些药都是普通的药，药材却都是上品。我爹被刘公安带去谈话了。不知道是谁用块吃完的地瓜头打了我爹，刘公安呵斥了一嗓子。我爹还是给萝卜腚，蔫巴黄瓜打得不轻。柳郎中写了证明材料，说方子是他找我爹讨的，不关我爹的事儿，还是没用。大梅子都气哭了，说：“你看看。…”大梅子有手机，我没有。手机上全是骂我爹发国难财，是汉奸。大梅子跟帖说我们爹根本没准备要钱，都没用，那些人说：“托，打倒托。…”气死人了，又毫无办好。明子和我说了件事儿，在大会上怎么抨击我爹是他小叔出的主意，他是专业的，知道怎么抨击一个人。明子说：“不能先说你爹，你爹口碑挺好的，要先说罪证，大家生气了，再说是你爹。…”这太玄妙了。大梅子听懵了，目瞪口呆，说：“明子小叔是谁呀？”我没见过，不知道。我爹成了民愤极大的人，不处理不足以平民愤了，最终判决了我爹，罪证是没有行医资格证，非法出据医方，对村民赵老五的死亡负有间接责任。我爹给判了一年半刑期，监外执行。对我们家算尘埃落定了。柳郎中被注销了行医资格，俩人动辄蹲在墙根下晒太阳。
我爹刑期在身，出不了远门。香港一年得过去看看。我和大梅子去了。去庙街玩儿，大梅子吓一跳：百年霓虹灯都没了。门头也改了，和村里街市上差不多，统一格式。大梅子惊讶，嗤嗤笑，说：“妈呀，咋这样了啊？”我和大梅子一看就是大陆人。香港人瞅你，不搭理你。挺没意思的，我们就在家看电视，节目比大陆多。大梅子去街对过买水果，跑回来时像见了鬼，说：“我看见明子了。就在水果店边上的房子里。”我猜大梅子肯定看错人，要不就是神经病了。我出去看过后，也神经了。明子在挥胳膊喊我呢。见鬼了，明子一家来香港开诊所，现在香港人少了，招人，差不多就来了。明子说：“我知道你和大梅子来了，不好意思去你家问地址。想不到就隔了条街。…”明子爹看见我高兴坏了，说：“咱们真有缘分。…”明子爹想要我爹手里的古药方，说：“你问问你爹，看看能不能卖，钱好说。…”大梅子说：“多少钱也不卖他。”看见明子一家，大梅子不在香港待了，我们回去了。我没和明子告别，他一准很失望。到了家，一说药方的事儿，我娘看我爹。我爹说：“没了。”就出去了。一年后我爹把香港的房子便宜卖了，说：“将来你们要去哪儿，你们自己决定。我和你娘哪儿也不去了。”大梅子一脸忧伤，说：“爹不是怕叶落归不了根，是太太爷爷都在这儿。”我不知道，可能吧。我去镇上的旧书摊买了不少书，看杂了，知道了希特勒、戈培尔这些。明子叔叔的套路就是从书上学的，先陈述罪状、引起公愤，在把目标打倒。我和大梅子说这些时，我爹听到了，说：“你俩学点儿好，别学这些没用的。…”
柳郎中做了“三杯鸡”，我爹拿了瓶酒去喝酒了。时疫后来不光死了赵老五家，各村都有。我爹有点儿无辜。大梅子问刘公安我爹能平反不，刘公安说：“这点事儿，算了吧。”好像也是。太阳落山上了，我在院里撸猫，大梅子说：“天真亮。…”大丫抬头看，天上有三个月亮。我娘看见，嘴张开了，不敢相信看见的，说：“老天爷，三个太阳，哪个是真的啊？”我不知道，大梅子也不知道，应该没人知道。这天晚上我做了梦，梦见三个“太”的表奶奶了，我爹不知道犯了啥错，跪在地上。三个“太”的奶奶一脸狰狞，说：“我治不了洋人，还治不了你！”叫我最懵的是三个太的奶奶穿着大号的“伊里奇服”，一个漂亮的外国小孩在大殿里玩儿，是还没长大的戈培尔爷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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