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推开母亲的房间，我五味杂陈。
曾经，在这里，我伺候瘫痪的母亲7年。
原本和母亲说好，我会一直陪着她，可如今，我不得不看着空床发呆。
想起在哥哥家，我问母亲要不要跟我回来，母亲躲闪着目光，扭过头，我知道母亲不会再回来了。
02
母亲今年83岁，是我的继母。
7岁那年的暑假，父亲第一次把她带到我面前，让我喊妈。
我怯生生地瞟了继母一眼，没喊出“妈”就逃走了。
从小就没有妈的我，那时候不知道这个“妈”对我意味着什么。
后来，父亲轻轻拉着我的手，说试着把继母当一个新朋友，正常沟通就好，至于称呼，我怎么叫都可以。
有了父亲的话，我稍微轻松了些。
很快，继母住进了我家，我们开始一起生活。
03
继母是个习惯早起的人，每天天蒙蒙亮她就起床了。
扫院子，收拾屋子，做早餐，叫我和爸爸起床是她每早都做的事。
起初，跟继母一起吃饭我很不自在，她主动跟我说话时，我只是嗯嗯啊啊的应付，然后随便扒拉两口饭就躲回屋。
父亲见我这样，总说我没规矩，而继母并没生气，反而另蒸些栩栩如生的动物点心放在我门口，我一饿，就会偷偷开门把点心拿进屋。
不得不说，继母做得点心又漂亮又好吃，以至每天我都期待门口的惊喜。
开学的日子临近，继母亲手我做了一条粉色带着蝴蝶结的碎花连衣裙，穿上它的瞬间，好像我的世界都不一样了。
我迫不及待地跑出家，见人就笑着打招呼，叔叔婶婶们一边夸赞我漂亮，终于像个女孩了，一边说我有福气，遇到一个贤惠手巧的妈。
我心里美滋滋地跑回家，第一次鼓足勇气喊了声“妈”。
正在厨房忙碌的继母吃了一惊，随即笑容爬上了她的脸。
04
渐渐地我和继母交流多了，彼此亲热起来。
每天，继母会给我编各种样式的头发，会变着花样地给我准备在学校吃的午饭，每每我拉着继母柔软的手昂首挺胸地走在路上，幸福感就顺着血液流满我全身。
终于我不再害怕别人取笑我是个没妈的野孩子了，我有妈，还是个善良手巧的妈。
后来，在学校遇到的大事小情我都会跟继母说，继母会像朋友一样耐心倾听，同时给我鼓励、给我建议。
有时父亲看到我和继母嘀嘀咕咕，有说有笑，会边看电视，边阴阳怪气的说养母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抢了他的香饽饽。
我则笑着向父亲撇撇嘴，继续与继母聊得火热。
05
日子如梭，一晃三年，转眼又到暑假。
一天傍晚，一个高瘦的男孩踹开了我家的院门，嚷嚷着让继母出来。
正在收拾屋子的继母听到叫声，忙不迭地跑到院子里，拉住了男孩的手。
男孩厌恶地甩开继母的手，转头恶狠狠地说了句“家里没钱了，拿钱。”
继母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既无奈又悲伤。
我见状冲出屋，挡在继母身前，双眼使劲儿瞪着那个男孩，身体却在不停颤抖。
继母轻轻拽一下我的衣角，小声说让我回屋，那是她儿子，不会对她怎样。
听继母这样说，我无奈回屋，却悄悄从窗户缝儿观察着院里的情况。
继母伸手抚平男孩的衣领，接着低声跟男孩说了几句，只见男孩一脸鄙夷看着继母，嘴里嘟嘟囔囔的，没几分钟男孩突然大声对继母说不给钱他就不走，说完顺势坐在地上。
继母拉了男孩几次，但男孩一直拗着劲儿不起。
这时父亲回来了，他快速走到继母身边，轻轻拉起继母低声问了几句，继母回答后，父亲单手一用力拉起男孩，在男孩一脸惊恐中，父亲笑眯眯的对男孩说了两句，然后拉着男孩进了屋。
06
那个男孩就是继母的独子，是我的哥哥，那次在我家吃完饭，父亲给了他厚厚一沓钱后，他就走了。
也是那次，我才知道了继母的过去。
继母遇到父亲前刚刚离婚半年。
继母原本是个开朗勤快的女孩，后经人介绍与前夫结婚，生下了一个男孩，就是哥哥。
婚后茶米油盐过起来，继母发现与前夫性格很不合，什么都说不到一起，前夫常对她冷暴力。
哥哥11岁时，继母患上抑郁症，整天无精打采，不管家，也不管哥哥，整天就坐在屋里发呆。
这使得前夫和哥哥开始厌烦整天像个木头一样的继母，不到一年，前夫便跟继母离婚，同时塞给继母些钱，让她离他们远点儿。
没了家的继母漫无目的四处漂泊，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束生命，不巧遇到了父亲，在父亲的倾听和帮助下，继母渐渐变回了自己。
听继母哽咽却笑着说完她的过去，我脱口而出，说以后会好好保护她。
07
那之后，我把继母当成了亲妈，时时刻刻都想保护她。
每天做完作业，我就跑到继母身边，一边跟她聊天一边帮着干活。
继母也一样，把我当成了亲闺女，我喜欢什么，她都尽力的满足我，把我照顾的像个小公主。
每年暑假，哥哥照旧会来家里拿钱，父亲和继母会精心准备饭菜招待哥哥。
我知道继母的前夫生了一场大病，没办法工作赚钱，哥哥和他的日子不好过，继母爱着哥哥，不希望我俩闹矛盾，所以每次他来，我都笑脸相迎。
可是，哥哥总是一副不领情的样子，面目冷冰，对我一句客气话都没有，棕色的眸子也散发着怨恨的光。
这样的来往持续了几年。
我上高一那年的暑假，哥哥没来，听继母说他工作赚钱了，能养活家了。
又过了两年，继母无法联系到哥哥很担心，让父亲陪着回了趟家，紧锁的大门外，邻居说前夫和哥哥搬走，不知去向。
继母跟父亲说，这样也好，各过各的日子。
08
后来，我工作，结婚，也过起自己的日子。
逢年过节，我们全家回到父母身边，看着继母笑着抱孩子、逗孩子，满脸幸福，我心里好踏实。
春来秋去，一年又一年，我的孩子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
同样地，大节小节我们还是相约回到父母身边，继母照旧笑着跟我们聊这聊那，爬满了皱纹的脸散发着光彩，被白霜覆盖的青丝随风而舞。
这样的快乐直到15年冬天。
突然一天，父亲在睡梦中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继母伤心过度，晕厥后再醒来就瘫痪了。
为了方便照顾继母，我和老公搬回来，和她一起住。
09
每天一早开始，先是给继母换尿袋，擦身，换衣服，洗漱，梳头，然后做早餐，喂饭，买菜，最后陪继母看电视，聊天，读书成了我的日常。
老公呢，买菜，收拾屋子，没事时帮我一起照顾继母。
这样我们和继母走过了7年，今年继母83岁了。
本想着和继母一起走的路还很长，可是我们失算了，趁我出去买菜的功夫，继母被人接走了。
10
看到放在继母床上写着一个地址，一个手机号的小便条，我急忙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那头男人冷冰冰地说，他要尽孝，照顾母亲，就挂了电话。
我听出那是哥哥的声音，一时不知所措。
他也是继母的孩子，可这么多年他都没露面，突然接走继母真的是要尽孝么？
我不敢相信。
害怕继母出事，我和老公开上车一路循着地址找了过去。
柏油路，水泥路，土路，一路颠簸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哥哥家。
进门，一个大土炕，一张小方桌，一个灶台，几把小凳子，一盏昏暗的灯映入我眼帘。
那时，继母正躺在土炕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哥哥正坐在小板凳上抽烟。
大概他早就料到我会来，见我进门，他什么也没说。
我冲到继母身边，微笑着捋捋继母有些凌乱的头发，紧紧握了握继母的手。
11
我跟哥哥在院子一通交涉，想要接走母亲，继续照顾，可哥哥不肯，他说他父亲死了，就剩母亲了，让我别妨碍他尽孝。
我红着眼，说母亲不会同意跟他一起，他这样强迫母亲，我只能走法律程序。
哥哥哼了一声，说让我去问母亲，看她怎么选。
调整好状态，我回到屋里，在炕边坐下，微笑着问母亲要不要跟我回家，母亲看了我一眼后，扭过了头。
我知道了答案，母亲不会跟我走了，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我这个养女不如她亲儿子么？
百思不得其解，回家路上老公一句无心之言让我思绪万千。
他说，没准儿他们都想借机补偿欠对方的恩情呢！
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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