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

作者: 歌尔德蒙 | 来源:发表于2017-05-05 23:04 被阅读0次
    光与影

    还未到傍晚,天色已经整个阴沉下来,厚厚的云层盖住了邪恶的都市。有个老妇人跟在一只瘸腿狗后面,没人在意他们。风中带着某种苦味和绝望。

       十多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我躺在山坡上,嘴里嚼着刚发芽的青草。那时候太阳很明亮,天空蓝得发绿,一切纯粹得令人惊愕。山那边有个老妇人在摘桃子,她看见我了,对着这边大喊,过来尝尝我家的桃子!甜!我拍拍屁股,飞奔过去,阳光透过树枝打在我的脸上,形成一道道阴影,在这简单的光与影之间,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

       每当我回忆起乡村的这段经历,我总会思考关于命运的问题。在布拉格拥挤的房间里,加缪说灵魂已死,没有生之绝望就没有生之爱。我曾见过有人如此绝望地活着,他快乐,爱这个世界。这个聋子从出生那时起

    ,命运便已经注定了,天生残疾、没有依靠,看不到一丝希望。他深知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也走不出这座大山,多么令人绝望。他把自己的生命毫不保留的奉献给了这片土地,直到死的那一刻仍然保持着孩童般的纯真,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人类最优秀的品质。这是个西西弗斯式的英雄悲剧,他每天都将压在肩头的巨石推上山顶,然后看着那石头滚下去,砸碎仅存的希望。他笑着走下山,又将巨石抵在肩头。在这里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一个人从出生时起就知道自己将来悲惨的命运,那么他还有信心继续活下去吗。

       每年春天,我都跟着聋子去田里。我坐在田埂上,看他赤着上身锄地。太阳刚刚好,光线温柔得一捏就破,天空有不知名的鸟飞过,大地正在发芽。聋子总是在笑,他擦擦汗,伫立在那里,看着我痴痴的笑了。我叫他过来休息一会,他听不见,依然在笑。后来遇到一些人,他们说话,我也痴痴的笑,他们便说,你怎么笑得这么猥琐。我倒是希望变成哑巴,不用说话,便能喊出我爱你。很多时候,我都会将水壶中的水喝完。聋子耕作完,过来跟我并肩坐在田埂上,风正吹着云在跑,他摇了摇水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说,我太渴了,不小心喝完了。他摸摸我的头,又开心的笑了。

       如果他还活着,我肯定会跟他说,我爱你,那些人都不及你的千分之一。我爱聋子,他真正懂得什么是爱。他善良、博爱,待人们如耶稣。后来,我见过很多人都熟门熟路的堕落了,虽然他们认为自己很成功。如果不能竭尽全力的保持自我,拥有再多的财富也毫无意义。说出这种话肯定会遭人耻笑,不切实际,融入不了社会,没出息。当身边的人在思考如何买房结婚时,我还在想着怎么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这样肯定成不了大事,迟早要遭社会淘汰。我知道,但我不改。歌德花了六十年改变了浮士德,唤醒了腐朽中的欧罗巴。中国缺少这种精神,至今仍只能宣传儒家思想,多么落后、愚昧。这里没有真正的艺术家和哲学家,老大哥不让人民发表反对意见,没人敢说真话,艺术的种子被扼杀在萌芽阶段。我曾跟随纪德来到苏联,这里的人思想统一、麻木,视斯大林为真理。真理报教他们应该知道些什么,想些什么,相信什么,每次和一个俄国人谈话就等于和所有的人谈话,而这种思想改造是从很稚嫩的幼年时代就开始了。这种情况毫无疑问是很危险的,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必须响应口号,至少会感到他的思想是不自由的。但是,如果一个人思想僵化到用不着喊口号就会去响应它了,那么他的思想就已经到了不知不觉地被奴化的地步了。

         后来我们一起听肖斯塔科维奇,但管乐器还没奏响,就有一群穿着军装的人进来将我们逮捕起来,“这种音乐是被禁止的,你们应该遵循劳动人民的领袖,斯大林同志的指示。”在苏联,不管一部作品有多么美,只要它不紧跟路线,它就会遭到羞辱,美被看做是一种资产阶级的价值。在如今中国的身上我多少看到了一些苏联的影子,然而中国没有肖斯塔科维奇,这里不会出现艺术家和哲学家。拜伦、雨果们都在忙着如何赚钱,早点买房结婚,物质主义已经彻底侵占人们的思想。前些天打开微博,发现凡是带有人民的名义字样的微博都不能评论,我跟朋友们说起这件事,他们都没什么反应,都觉得无所谓。这种情况在我看来是不可理喻的,禁止人民说话,我不知道对于一个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向晚,终究还是没有下雨,从窗口吹来的灼灼烈风刮在我的脸上。城市内部升起一股巨大的冲动。街道上有个女人提着一袋青菜回家了,她打开灯光,屋里只有电视在发出刺耳的声音。她不想关电视,声音能帮她确定自身的存在。墙上斑斑点点的污渍已经没人在意,刚结婚的时候,这里是如此光鲜亮丽。一切美好得就像谎言。她开始洗菜、淘米、做饭,等待丈夫回家。随后,丈夫回来了,他将脏袜子随手扔在地上,端起饭碗准备吃饭。这个动作刺痛了女人的神经,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袜子都不会放吗?!”她说。

       “有病啊!这么大火气干嘛。我在外面这么累,回家还要听你发火。”

       女人没说话,将袜子捡到篮子里。两人继续吃饭,一句话也没说。

       在无数个夜晚,女人都觉得自己的意志从世界上消失了。婚前的回忆闪过她的脑海,这短暂的虚无让人怀疑生活的真实性。她为什结婚呢?她自己也没有好好考虑过。丈夫是相亲认识的,有房有车,各方面都还不错,于是就这样结婚了。这可能只是为了完成一种社会强加给她的任务。当她到了二十五岁时,周围的人都问,你怎么还不结婚啊,以后就没人要咯。父母也到处帮她物色好男人,希望她早点结婚生子。实际上她并没有结婚的意愿,虽谈过几次恋爱,但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在父亲五十岁生日时,父亲竟然哭了,他拉着她的手说,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找个好男人嫁了,我和你妈都想抱孙子。我们都老了,没几年活头了。这一次,她屈服了。她也有梦想,她也一直在努力,但社会对女性的包容力还远远不够。男人三十而立,正是事业的上升期,有了家庭以后可以将心思全部投入热衷的工作,而她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三十岁时的情景,随便找个清闲的工作,带孩子,伺候丈夫,做个贤妻良母。她梦想里地中海热烈的阳光彻底与她无缘。一旦变成妻子和母亲,人生便无路可退,结婚十几年来,她觉得自己渐渐被改造成这个家庭所需要的角色。波伏娃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这句话包含太多意义。睡在她身旁的男人突然抱住她,伸手摸她的乳房。“今晚,来吗。”他没等回答就压在了她身上。

       男人长期抽烟喝酒的口腔里有股邪恶的臭味,肚子上的赘肉一直在晃动,仿佛在嘲笑她。这一瞬间,她感觉有点恶心,希望一切能早点结束。

       “快点。”她说。

       “真没情趣。”他抱怨。

       麻木和现实让她乖乖就范,虽然隐藏着满眼泪水,但她不能否认自己的幸福,不然她就无法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男人加快了速度,只顾发泄自己的性欲。她闭着眼睛,脑海里已经在想别的事了。

       她走进佛罗伦萨寂静的夜里,把外面世界刻在她肌肤上的印记洗掉。贤惠、漂亮、忍耐、听话。湖面映着她赤裸裸的躯体,明亮的眼睛里藏着另一个世界,在这难得的自由中,她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我。在这溢满繁星的夜里,她伸出手在夜空静谧无边的脸上比画着。她一只胳膊一挥,一束束的星辰和一朵朵云就随着她的挥洒散落下来。于是天上有一池被她搅乱的水。而趴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竟回忆起了自己与情妇做爱时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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