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回老家,傍晚时分吃过晚餐,爷爷总喜欢带上我沿着村子里的小路走到田野里散步,那时候,夕阳早已躲到群山之后,余晖在山顶描出一条淡淡的金边,冬闲时节晒了一天的田地在黄昏散发出一股熨贴的暖意,小路上不时有人走过,爷爷会停下来和他们热情地打声招呼。一路上爷爷会详细地和我讲述每一所房子,每一片土地,每一座山峰的过往,他低沉而引人入胜的嗓音夹杂着远处响起的爆竹声声,和数点炊烟,万家灯火一道,诉说着即将到来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无法体会到爷爷口中那些故事所蕴含的重量,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脚下这片土地总是饱含深情,直到很多年后我读到爷爷写他当年的知青岁月的文章,里面记录了他和广播站同事的一席谈话,“当聊到未来的前途时,我顺口说到:‘李白不是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吗?凭我们的年龄和学识,说不定将来也能弄个县委书记县长干干。‘说罢,两人哈哈大笑”。两个青年人沐浴在和今天一样的夕照之中,走在和今天一样的热土之上,他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模样跃然纸上,他们诉说着对未来的期许,而在他们脚下,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徐徐展开。多年以后在我的课本中,那段历史被描述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创造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伟大成就”。在老家,爷爷带我走过的那些路,是他们那一代人奋斗的起点,在那些峥嵘岁月里,无数个年轻的背影走向未知的夜,最终换来了晨曦。爷爷带我走的那些路上,随处可见皆是回忆,他和我讲的那些故事,既是过往的奋斗,也是对未来的期许,更是对我的指引。
爷爷带我走过很多更远的地方。2008年国庆爷爷带我去北京,那时奥运刚刚过去,初秋的京城中一切崭新的建设都还方兴未艾。爷爷带我走过宽阔的长安街,从红墙黄瓦穿越到灯火辉煌,从太液芙蓉未央柳穿越到不到长城非好汉。落叶中的京城天空晴朗,阳光温暖,一切都正适合一家人不徐不疾的旅行脚步,印象中爷爷总走在前面,我们走过一个个带着古意的地名的地方,我的目光越过爷爷宽阔的肩膀,看到一段段正在苏醒的历史,在爷爷沉稳的讲述声中,如织的游人,街边的店铺都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时空,为一个孩子揭开了这座城市百年风华的面纱。在那样一个秋天,爷爷带着我走在历史的断层里,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孩子小小的心田中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更为宏大的世界。
在我向着那个世界追逐的旅途中,不知不觉我变得步履匆匆,我不再需要仰视爷爷的背影,但我仍然能感到身后爷爷向我投来的坚定目光。中学时候爷爷送我上学时就是这样默默走在我身后,迈着稳健的步伐,披着旭日初升前最后几点星光,踏破清晨时分还未散去的寒意。学生时代的清晨总是匆匆忙忙,但爷爷用一种四平八稳的节奏陪伴着我,用一种无声的语言讲述着悠悠岁月带给他的从容。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那种用缓缓的步伐去丈量世界的感觉,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总喜欢去那里的街巷里走走,在寻常巷陌间开始我探索未知的道路。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感到爷爷在我身后慈祥地注视着我,用他那充满故事的眼神告诉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时光如流水一般冲刷着每一个人,把他们推向各自独一无二的命运之途,我也在这条大河中越漂越远,想来也很久没有和爷爷一起散过步了。但爷爷陪我走过的那些路,业已成为我自己的历史,那些往事以它自己独特的地位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成为我身上不可磨灭的烙印,在那些路的尽头,我带着爷爷的目光走向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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