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在我爹的推荐下翠莲做了村妇女代理队长,另兼新设立的扫盲班班长。原队长生娃后跟着当兵的丈夫随军了,所以职位一直空缺。至于扫盲班,这次是针对石头村的妇女开设的。虽然村里妇女颇多,但是能识字嚼文的却寥寥无几。因翠莲是第一批扫盲班的毕业生成绩斐然,作为为数不多的“知识份子”,她人年轻脑子活泛,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在她头上了。
当娘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时,我由衷地替翠莲高兴。想想爹处理问题不愧为干部做派,几句话就能让福奶奶心甘情愿地将翠莲解除囚禁,还对她的“委以重任”表示支持,这让我始料未及。我守着娘夸爹办事效率高,娘听后高兴的一张大嘴都要咧到脑后跟儿了。她自豪地说,没看看你爹是谁?老狐狸一只。他将你福奶请到家中唱的是苦情戏。
什么是苦情戏?
娘瞥了我一眼继续说:就是那种攻心的。我送茶水进屋时,你福奶正撩起衣襟抹眼泪儿呢!老太太那么倔的一人,从来没见过她服过软。那天也怪了,竟然哭上了。
她为何哭,我又问。
不知道,我只听你爹对她说:老村长临闭眼时还念叨着福奶奶当年的英雄事迹。您老当年带领一群女民兵挑石头修大坝一点不逊于男人,遇到坝口决堤,不顾个人安危一屁股坐在决口上堵洪水。这些,老村长一直对我念叨着,还说您是石头村的功臣,担任妇女队长时作风正、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你爹说这话时我正端着茶水进屋,那时福奶奶已经在擦眼泪了。我还是被你爹虎着脸撵出厢房的。但福奶奶临走时却像个讨了糖果的孩子 ,我说要送她,还被她还一个劲儿地往回撵。娘的话里虽然有我不解的东西,但我却钦佩爹的处世方式,果真是当干部的,善于蛇打七寸–攻其要害。
翠莲虽担任代理妇女队长一职,却是和妇女打交道,即便是代理扫盲班班长,教的也是妇女,这让福奶奶很是放心。我爹说接到上级指示,这期扫盲班主要扫的是妇女同志。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口号并非瞎喊,只有妇女识字了进步了,才能推动乡村发展。每天周旋在一群妇女中间的翠莲,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媳妇了。她自信、活跃、积极,家里地里村里三头忙。其实,最放心最开心的当属福奶奶了 ,无需看贼一样守着她防着她。她只要翠莲能本分地将娃带大,不要想着跟这个那个相好的鬼混想着改嫁他人,福奶奶也就心安了。
其实福奶奶同意让翠莲出头露面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她听说有生叔外出做工了。对她讲这话的人就是我爹。
福奶奶您尽可放心,有生今晚就带领几个壮劳力,充入到村委派出的支援长江万米大堤修建中去,这是上头下的指示,为期一年期限。后续必须有村委签字受命才能回村。爹的话如同喂福奶奶吃了一颗定心丸。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年期间能发生太多的变故,时间一长翠莲就会慢慢放下对有生的依赖。这也是福奶奶当着我的面,亲自将翠莲放出来的原因。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小小年纪的我,对爹又生出些许敬佩。爹就是翠莲这辈子的贵人啊!
而再见翠莲时,见她披着散发脸色红润,见着每个人都露出浅浅的笑,那笑容像开在角落里的喇叭花,不张扬不显摆,另有一种落落大方的美。每每见到我时,她像对待亲弟一样摁着我的肩头,亲切地喊我泉子还让我喊她莲姐,她甚至提出让我教她写字,还有开锁术。她的那双忽闪的大眼睛里,不再是惊慌失措与无助,而是对生活的热爱对身边人的热情。这样的她,与那个束手无策的女子判若两人。
暑假结束,我和二毛要到百里之外的小镇读初中了。这一去,牵挂的不是我爹娘,而是翠莲,我在心里由衷的祝愿她能过得好。
去学校那天,我坐在拖拉机在山路上突突地奔驰,远远地望见一处突兀的山石上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一抹艳红的红丝巾像漂浮在西边的晚霞。
泉子,姐等你回来……她用力挥舞着手臂,像开在石头缝儿里的桑葛花。
尾声:
一年后,我还在乡镇中学念书时,翠莲和有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结婚了。男人高大俊朗女人娇羞可人。听说那天,我爹作为证婚人胸前带着红花手持演讲稿,用蹩脚的普通话朗读着对婚礼致辞。福奶奶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对襟褂子坐在台桌前,笑眯眯地接受新人叩拜。私底下再也没偷着骂狐狸精之类的咒词。娘和我说这段时,我的眼底翻滚着泪花,是被爹蹩脚的普通话给笑岔了气?还是为翠莲与有生的幸福感到开心?还是为她冲出围笼自由地呼吸新鲜空气感到开心,终是分辨不出。
有生叔能被福奶奶认可,还有一段故事呢!听闻福奶奶有一种怪病,初一十五就会发作,但知道的人很少,除了我爹。那月的十五,翠莲被喊去队部做账,福奶奶一人晕倒在家门口时,街道上空无一人。就在这个节骨眼儿,有生叔背着个破铺盖卷回村了,看到有人倒地背起就往诊所跑,结果村里的卫生员嫌病人年纪太大了不敢收,有生只得背着她截获一辆拉木头的拖拉机去了镇上。一番挂号排队还给垫了医药费,人抢救过来福奶奶性情就变了。再后来,也就同意了有生入赘福家。
后来娘偷偷对我说,有生当年是接到爹的授意才回的村。至于爹嘴里的老村长,那是我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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