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按道理，这顿饭我不会去吃，就是有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我也不会赴宴，可是我却准时去了。

前天接到一位老领导的电话，说是受姚来娣之托，邀我吃饭。我说，“不去，她老公多次请我都没答应，怎么会答应她？“

姚来娣的老公曾是我的下属，共事多年，关系很好，我调走后，他便自主创业，公司发展得不错，已有上亿资产，人称沈总。

沈总大名沈善良，高中时一直担任班长，身材高大，大眼睛国字脸，有好几个女生暗恋他，他不为所动，一心想谋个好前程，把精力全用在学习上，成绩保持年级前十。那时农村青年只有两年出路，一是当兵，二是推荐上大学。他不甘心被困在地里，积极参加大队的共青团活动，成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积极分子。

那年夏天，县组织毛泽东思想学习交流会，他和同伴们乘船而去，天热，他把双腿放水里晃荡，看着岸上有孩子牵着牛在岸边吃草，一派悠闲的光景。忽然听到船上人惊呼，当他反应过来时，一艘机船擦着他们的船撞了过来，他只来得及收上右腿，左腿就被夹在了中间，两船连续擦撞了多次才分开，那条左腿已被撞得不堪入目，送医院抢救，只能截肢，大腿被锯得只剩一小段，成了残疾人。

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乡科协秘书长，拖着一条假腿奔波在乡镇企业间，搞技术职称培训，推广全面质量管理体系，推动乡镇企业技术更新和发展。那时我是科技副乡镇长，觉得有这样能干的下属很幸运，共事几年，他的敬业精神我很欣赏，春节我在单位值班时，特地买了礼品去他家探望。

他很激动，吩咐老婆泡茶，拿瓜子水果。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老婆，一个瘦小低矮的女人，低着头忙不迭地端茶倒水，他呼五喝六地说她，“毛手毛脚，泡杯茶都会泼出水，说过多次了“欠茶满酒”，茶不要倒满，你是猪啊！”我忙止住他说：“不用忙，没关系。”他老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快走开，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我看他老婆到厨房里去了，对他说：“不能这样对老婆说话，夫妻之间要好说好话，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要不得。”他谦意地笑笑说：“让领导见笑了，她是文盲，什么都不会，教都教不会。唉！没办法，不娶她，没人肯嫁给我，我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

“她这个年龄，不应该是文盲啊！”

“她家姐弟八个，她是老大，家里没有老人带孩子，父母就让她带弟妹，不让她去上学，等弟弟妹妹长大了，她也错过上学的年纪了。她长那样，家里又穷，没人娶，要不是我看她脾气好，会照顾人，而我身边需要人照顾，所以娶她了。”

我坐了半个多小时，直到离开她都没有出来。

我调离前夕请下属吃饭，要求每个人都带上家属，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姚来娣。那天我特地敬她酒，当着大家的面称赞她能干，善待公婆，爱护孩子，大力支持老公工作，把家庭料理得安安当当，不容易。她羞得满脸通红，双手捧着酒杯发抖，一口喝光了杯中酒，眼泪都流了出来。我拍着她的背说：“慢点喝，不用干。”她咳了一下说：“你敬的酒，我要喝光的。”

一别很多年，听说沈善良一直看不起老婆，对她没有好脸色。自从办实业有了气色，成了大款，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对她的态度就更差了。来娣一如既往地把公婆照顾得很好，老人只认她，不认别人，所以沈总几次提出离婚，都被全家人阻止，特别是女儿的反对，才没有离成。

我看不惯沈善良带着女秘书参加宴请，所以他邀请的饭局，我一概不参与。老领导在电话中说，“就因为沈善良请你屡请屡不至，姚来娣想如果她请你，你能答应的话，就比老公还有面子。”

姚来娣看到我走进饭店，快步走过来，抓着我的手说：“谢谢，一直想请你吃饭，一直不敢打你电话。现在我有钱了，有车了，我有今天全是因为当年你讲的那句话。”

“哪句话？我不记得了。”

“你说，做老婆不能全为丈夫活，还要为自己活。我听进去了，沈善良看不起我，因为我没文化，我就跟着女儿学识字；老公腿脚不好，我偷偷地去学开车，为老公的创业节约成本；公司长大了，我就学会计做公司出纳，现在我头也抬起来了，说话声音也响了，老公也不敢和我离婚了。”

我重新打量她，上身穿红色的T恤衫，下身穿牛仔裤，脚上是运动鞋，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巴，显得很有活力。虽然她长得不漂亮，还是瘦小低矮，但分明已是一个自信干练的大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