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最后的一盏灯光也熄灭了,夜彻底陷入休眠。西伯利亚的北风呼啸着,给沉睡中的伊尔库茨克带去了霜寒。
辛承是被闹钟吵醒的。今天他有两个会要开,几乎占据了他一整个白天的时间。
开会就是一个和制造商斗智斗勇的经过,需要精神高度集中,随时临机应变。
打起精神简单洗漱过后,辛承就匆匆下楼吃饭。他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一杯咖啡,此时正冒着热气,伴着阵阵浓郁的香气。
“老爸特意交代妈妈给你泡的!”
辛欣就像是个传话筒一样,无论该不该说、重不重要,只要过了她的耳朵,就一定能传到她哥哥那里。
他的面前被摆上了一盘薄饼,还有一个盘子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食材,咸的、甜的、荤的、素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根剥了皮的香蕉。
这是辛承最爱的俄罗斯薄饼,万物皆可卷。依照他的喜好,他先给自己卷了个荤的。
所谓荤的,其实就是煎蛋和三文鱼片,外加些鱼子酱。他两口便就干掉了一个,随后觉得需要给自己来个素的了。
他取了土豆和番茄,加了几片烤蘑菇。随手一卷,又是两口干完。
他的母亲默默地把餐桌中间的一盘牛肉烤卷饼递了过去,因为这是辛承通常会选的第三道菜。
三卷下肚,辛承觉得有点意思了。他喝了一口咖啡,往自己盘子里的第四张卷饼上抹了蜂蜜,挤了一大坨奶油,折成了四四方方的样子,一口塞进了嘴里,把自己塞成了只大嘴猴。随后,他就灌了一大口咖啡。
辛承吃舒坦了,舒坦地把自己靠在了椅背上。然而,他的盘子里还有一张薄饼。
边上的辛欣顺手把刚用过的巧克力酱罐子往他边上一摆,“拿去用吧!”
辛承的最后一个饼,必须要卷水果。今天既然盘子里的是一根剥皮香蕉,那么搭档就必然会是巧克力酱。
最后一个饼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个饭后甜点,咖啡的甘苦恰当好处地解了腻。
一顿早餐对于这家人而言,半个小时绰绰有余。在去他爸的书房前,辛承甚至还洗了个手,漱了下口。
辛欣赶着去上班了。她才刚从伊尔库茨克国立大学毕业没多久,虽然进的是自己的家族企业,但她不过是个普通员工而已,上班迟到一样会被扣工资。
她出门的时候,恰好遇上付斌开车过来。远远地,她就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大斌哥!”
付斌是中国留学生,与辛承是大学同学。辛承大辛欣多少岁,付斌就大她多少岁。这一声“大斌哥”叫得实至名归。
付斌把窗户放了下来,迎着阳光抬头问她,“你哥还在和你爸聊着呢?”
她嗯了一声,“老爸总得把这几个订单的底线给老哥划好!”
“老爷子还一直说要放手交给儿子呢!”付斌笑了笑,“结果还不是垂帘听政!”
辛欣眨巴着大眼睛,“垂……什么政?”
“那摄政王你知道吗?”
她只有摇头的份。
“得!”付斌大手一挥,“回头我给你点中国的古装连续剧看看,你就知道了!”
“好啊好啊!”辛欣对此颇为感兴趣,“什么神仙谈恋爱啊,妖怪吃和尚啊,我都感兴趣!”
付斌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对着一头俄罗斯小母牛弹中国古琴,“行了,快走吧,大小姐!你爸要扣你工资了!”
辛欣好似才想起来有上班这么一件事,赶紧兔子似的就跑向了自己的车。边跑边喊,“一会儿你开车慢点,今天车上的可是我亲大哥!”
九点钟,辛承准时从家里出来了。他看起来还挺精神,似乎方才那一个小时的谈话并没有让他犯困。
付斌猜老爷子大概传授的都是讨价还价的重点技能!
安加拉河的西岸是伊尔库茨克的工业区。格拉兹科沃大桥横卧在宽广清澈的河面上,将伊尔库茨克的市区和工业区连接了起来。
一路上,辛承抓着手机就没有放下来过。他发了一条早安慰问给邱乐,换来了对方一张躺在床上睡眼朦胧的自拍。
辛承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不禁想象有朝一日,自己清晨睁眼时也会看到这样一张脸就在枕边,在自己的眼前。
他发了条语音,“不吵你了,再睡会儿!”
这还是付斌头一回听到这个男人与女朋友打情骂俏温柔细语,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当场掉了一地。
“上海这时候都快十一点了吧!还在睡?”
“今天是周日,她不上班。”
“那明天起,我耳根子是不是就能清静了?”
辛承嘴角一勾,“我给她发微信,从来不分时间。”
付斌叹了口气,“在中国,你这种行为叫虐狗,你知道吗?”
他意味深长道:“单身狗吗?”
付斌差点被这个俄罗斯人给气死。
他们现在赶过去的那家厂,是家糖果厂。厂长是个老头子,又矮又圆,大家都叫他老伊万。卡丘仕常年与他合作,这一次的大促单中,有两个订单都是要下到这家名叫威娜的糖果厂。
今天不是工作日,但伊万依旧给了辛承一个半小时的私人时间,可见供求关系还是十分和谐的。
十一点半,会谈准时结束。辛承出来的时候,从他的面色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付斌想问,又不敢问,只得开车先带他去吃午饭。
午饭从简。用餐时,他们聊了几句。
“至少谈下来一个订单,也算不错。”
“等于是他让一步,你退一步。”付斌两手抓着汉堡,“双方各自亏一单。”遂不禁问他,“真的有必要这五个订单全接吗?我的意思是,谈下来几个接几个不行吗?亏本的就让给冯骁好了。”
“我能谈下来,他在这里的接应未必就谈不下来。”他喝了口可乐,“而且我同伊万达成的协议是,必须两个订单同时下给他。”
“这单接下来了,以后你准备怎么办?不可能单单亏,你家老爷子也不乐意。”
“大促单的低价是基于庞大的订单数量,所以后续订单还是有涨幅的空间。卖场和电商不可能每天都搞大促,我并不愁这个。但到了明年年中的大促,康达多半会把价格压得更低。”辛承笑了笑,“但原材料价格摆在那里。除非卢布的汇率有大变动,否则不可能会有更低的价格了。”
付斌想了想,“哦,明年就是你来给他做局了!”
“我今年吃的苦头,来年必然是要从他身上加倍讨回来的!”
他叹气叹得刻意,“那孙子,什么时候不来搞事情,偏偏在你忙着谈恋爱的时候赶着来搞事情!我都想替他默哀一秒钟。”
吃完午饭,辛承在车里给自己的老父打了个电话,随后就又抱着手机不放了。他还得同邱乐汇报一下情况,好叫她安心些。
下午的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那是一家巧克力工厂,名叫罗夫诺。厂长米哈伊尔提出减少果仁含量来降低价格的建议,被辛承一口否决了。最终,这个长达三小时的会议无疾而终,双方什么都没能达成。
回到家的时候,浓郁的鱼汤香气从厨房飘了过来,他猜今天的晚饭应该是鱼汤。他径直去了他父亲的书房。不一会儿,老爷子就拍着儿子的肩膀出来了。爷俩并肩走在一起,老爷子脸色并不难看,神色更像是在安慰。
今天的鱼汤是三文鱼鱼汤,是辛承最钟爱的。一家人吃饭聊天,和乐融融。
明天就是周一了,是邱乐上班的日子。他需要在今天晚上就把糖果厂那两单最终的报价发出去,因为他明天还有一个会要开。
但在办公之前,他想要先办一会儿私事。
现在是当地时间九点,北京时间的十点。辛承关上了房门,拨了邱乐的视频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才接了起来,说话声音有点小。
“刚洗澡呢!”她做贼似的,“你那边现在是几点?”
辛承用眼睛描绘着她的轮廓,笑着道:“九点了。”
视频那头的人明显愣了愣,“你当我的地理是体育老师教的吗?俄罗斯用的是莫斯科时间,莫斯科可是在很西边的。怎么你那里就比我这里早一个小时?”
“现在是十月,俄罗斯还是夏令时。”他把手机对准了窗外,“看,我这里天也黑了!”
“看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怎么还夏令时?”
“夏令时到月底结束。现在这里晚上已经比较冷了,零下四五度的样子,但白天还能有五六度。”
“那比上海的冬天还冷呢!怪不得你走的那天手里拿着羽绒服。”
辛承坐回了沙发上,“伊尔库茨克不像上海,机场很小,就一条跑道,还没有停机坪。下了飞机要在室外走一段。下次带你来一趟,你就知道了!”
“我怕冷得很!”
视频那头的邱乐撅了嘴。
“那夏天带你来!这里是避暑胜地,夏天只有十七八度。”
“这个好!”她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但夏天的时候我最忙了,年中大促啊,你知道的!根本请不出假来!”
辛承笑了,“婚假总能请得出来吧!”
邱乐白了他一眼,脸上却挂上了笑,“没个正经!”
“我有很认真地在说这件事,邱乐。”
“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你给我……”她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先给我一年时间考虑吧!”
“你要考虑这么久?”
邱乐又把嘴一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爱等不等咯!”
“等!”辛承闭眼无奈苦笑,“多久都得等!”
她趁着他闭眼就伸手去摸屏幕上他的脸,“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下午不顺利吗?”
“不太顺利。”他启眼就看见邱乐正在收手,舒心地笑了,“你刚刚摸了我哪里?等我回来,让你摸个够!”
邱乐啧巴道:“跟你说正事呢,又没个正经!”
他收敛了玩笑,“这次的罗夫诺巧克力订单可能我们卡丘仕就不接了。但还没定下来,得综合看一下其他几个订单的情况,再跟总部商量一下。下周三前给你最终回复。”
“好!明天还会很忙吗,承?”
“会好些!”
“别太累了,要注意休息!”
“好!”他盯着她的脸,有些疲惫地笑了,“想我吗,邱乐?”
视频那头的邱乐抱紧了手中的抱枕,嘴上却说:“你昨天才刚走的,我一点都不想你!”
“可我想你了,怎么办?”
邱乐想了想,笑得狡猾,“那就快点回来咯!”
“等订单的事情谈好了,我马上回来。”他也伸手去摸她留在手机上的影像,“等我回来,我们就约会。这次不要约下班,要一整天的。吃两顿饭,再看场电影!”
“那只有礼拜天了!你也知道我周六只有半天时间有空!”她有点期待地问,“那是不是说,你下周日之前会回来?”
“你要是想我,我就早点回来。你如果不想我……”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好整以暇道,“反正上海也没有惦记我的人,我这么早回来干嘛!”
邱乐的嘴又能挂油壶了,“你就非得让我说这么肉麻的话吗?”
“想我,就要说出来!”
“中国人含蓄,不像你们外国人这么奔放,动不动就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
“情感是需要表达的,邱乐。”
“你汉语这么好,理解能力应该满分的,对吧?”她露出了一排大白牙,“下周日以前给我回来,明白吗?”
辛承低头笑了,叹着气点了点头,“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哦,对了!”挂断前,她善意地鞭策了他一句,“我妈最近给我安排了几场相亲。要是相到比你好的,我就不要你了。到时候,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不准去!”他知道她多半是在开玩笑,配合着摆了张臭脸,“一个都不准见!”
“所以,要不要早点回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末了,她给他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视频挂断,邱乐彻底睡不着了。相亲的事情她不是随口说的。其实在九月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就又在蠢蠢欲动了。她总是拿工作忙当借口,一推再推。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把辛承藏着掖着,她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辛承是个俄罗斯人,以后或许是要回俄罗斯的。就地域这个问题,估计家中二老多半是要唱反调的。
邱乐倒在了床上,唉声叹气。
她想辛承,即便分别近在昨日,她还是忍不住要想他。不见和见不着是完全两种概念,距离拉长了思念,让她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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