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

我的朋友王老师对禅宗颇有见地，今日又赋诗一首云：“色空本一家，何立取舍地。眼里不见幻，时时如来家。”这首诗的见地是很高的。先来分析一下。分析？禅诗是可以分析的吗？既然已经形成了语言文字，那当然也就可以在语言文字的层面上进行分析。色法与空性，即现象与本体的关系，是离开现象另有本体吗？非也，那样的本体不过是一种妄想。现象与本体是同时存在的。本体就是现象的本质，并不能独立于现象而存在，根本没有一个所谓的本体世界。本体只在现象中，在一切现象中。要在一切现象中皆看到其本质，也就是空性，这就叫做“色空本一家”，这就是根本正见。

千万不要抛弃这个，舍弃那个，到处去找一个本体，那就叫骑驴觅驴。当前一念即要超脱，容不得半点犹疑，这就叫“何立取舍地”。心中起了取舍分别的念头，那就是陷入迷惑的开始，而且一定会陷入重迷。不是要取什么舍什么，而是当下本来空，容不得你有取舍的念头。这并不是说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取舍，那就变成傻儿了。生活中当然充满了取舍，对于活在世俗中的人尤其如此。不是不要用脑子，而且要勤用脑子，才能把生活经营好。但是在每一个心念中，你都要立刻看到它本来的空性。每一个心念是不相同的，但是每一个心念所呈现出来的空性是完全相同的。这就是在大不同的世界里看见大同。所谓大同世界就是悟入空性后平等心的出现。

那么不立取舍并非没有取舍的行为，而是不被这样的行为迷惑本心，在本心上是当体即空，无取无舍的。怎么理解“眼里不见幻”呢？并不是不能见幻，不是一味抹煞幻象的存在。实际上幻象是不可以被消灭的，幻象永远存在，极乐世界亦是幻象。所以幻并不可怕，真只能在幻中见，离幻真也无。并不是说要当一个睁眼瞎，太阳月亮星星你都看不见了，那就修行修傻掉了。不见幻的真实含义就是不仅仅看见幻象，而是同时看见幻象中的真实，即空性。那么幻就是真，见幻而不为幻转，即是眼中不见幻。

什么叫“时时如来家”呢？真正的佛国净土在哪里？就是一颗能够当下解脱的心，而并非光影幻境。所谓时时就是不间断不夹杂，就是一心不乱。干嘛呢？在每一个心念中都生起解脱的力量。“来”就是我上篇文章讲的意识流，源源不断的，就是生命的迷惑状态。“如”就是我上篇文章讲的清净心。“如来”就是在每一个心念中看到空性，生起解脱的力量。这首诗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不可思议的当下解脱。

值得注意的是，再精深的境界一旦通过语言的转述，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失真。再精准的语言离实相也会有一步之遥。因为语言本来就是迷惑的产物，使用语言弘道本来就是迫不得已之事。 所以不要执着禅诗的语言。要跳跃过去。把色空，取舍，真幻，如来这些概念统统抛弃，立刻全部抛弃。把自己佛教徒的身份，修行人的身份立刻都抛弃。立刻进入这个境界，不要取名字，不要企图表达，就安住在这个境界，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