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

一肠百转，几声哀咽，半晌暮阳半清欢。敢问苍天，何为正道？

江南，古栈，炊烟，薄暮，流水，人家。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眷恋江南的一切。江南的细雨，江南的清风，江南的朝霞，江南的皎月，还有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听雨滴在耳畔滴答私语，任由它们从脸上滑落。他已是年至耄耋，满头银发，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的含义。他不过是想再一回味那封尘已久的往事罢了……

“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他背负至亲期许，捧起书本，端坐桌前，听先生娓娓道来。他与好友争吵，第一次怅然若失，感到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他鼓起勇气，敢问先生，何为知己？“何为知己？不过是少年时的两小无猜，青春里的无话不诉，壮年时的共饮消愁，暮年里的听琴品茶。何为知己？不过是你叹高山，我吟流水，你有锦瑟，而我为年华，等到银发暗长时，再与你叙说那前尘往事的氤氲佳话。”他似懂非懂，他全然未解。

这世上最难之事，莫不过送君千里，峻岭变平川。他备好行囊，信心十足，迫不及待出发，他自以为学会了一切，能看清一切，他以为世界的样子和他想象的一样，然而他错了。他在偌大的世界里尝遍了后悔，失去与痛苦的滋味，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离失所，他敢问先生，何为不得？“何为不得？不过是‘庭树不知人去尽,秋春还放旧时华’，这世间不得之事诸多，亲情不得，爱情不得，友情不得，事业不得，可当时光悄然流逝，再回首，不过是辗转梦回时，黄粱已沾湿，默叹肝肠寸断矣。”他觉得自己懂了，却仍是惧怕前路。

后来，总有人说他痴人说梦，追风逐日，不懂平凡可贵。他却说自己不愿喝酒三分，怅然若失，败兴而归。他钦佩岳飞的英武，崇尚屈原的忠心，羡慕李白的侠勇，向往子瞻的洒脱，他渴望做远方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他努力在物欲横流的当下不失本心。然而他还是败了。“也许我真的该走了，苦苦追寻了一生的东西在这个时代越来越遭人唾弃，我也没有必要再为这些口是心非的人而挣扎了，也许，这就是宿命……”

她与他两小无猜，满心欢喜，却不料人生一梦，白云苍狗，所难弃者，不过痴念而已，他苦苦等她，问她为何不应，她却反问，何为情爱？“何为情爱？原以为这岁月会生成情义，却不知，这情义因岁月而生成了嫌隙。这世间之爱，走散多于聚和，失去多于得到，有人从未后悔，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原来这就是情爱，他懂，懂得不能再懂，可这世上之人皆亦只有一个一生，他又怎能逼她慷慨赠与不爱的人？

再后来，他就走不动了。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可诗人自己却老了。他这一生不曾为半斗米折腰，却也是得到了一切，因为那颗赤子之心，那一腔热血，便是祖国赐予的无上荣光。他常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他站在红尘渡口，静夜轻叹梦一场。他想他这辈子的确失去了很多，可得到的永远比失去要多。他该走了，该走了，他用自己的一生告诉了所有人：我们敢问的不应该仅仅是知识与文化，更应该是人生价值的实现与理想的付诸行动。

愿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